□李世营
喜子的名字响起来,是自他碾麦场开始。喜子有一辆拖拉机,农忙打场晒粮时走村串户碾麦场。
喜子碾麦场特心细,一趟接一趟地碾,从不留空档,还常比别人要多碾上两圈。喜子碾过去的麦场,用杈把一挑,麦子就哗啦啦顺着碾扁的麦秸洒落下来,和麦秸秆自然分了家。
十里八村的乡亲,提起喜子,就会和碾麦场连在一起。一说到他碾的麦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喜子26岁那年,村里来了位大嫂,给他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姑娘,叫乐子。这姑娘,喜子认识。
喜子娘高兴得合不拢嘴,去镇上扯了几尺老蓝布,连夜给喜子做了一身中山装。
中山装一穿,喜子挺精神。喜子娘上下打量喜子,脚上那双老布鞋很不般配。喜子娘就琢磨起喜子的鞋子。新做是来不及了,咋办?这时,在镇上鞋厂做工的二丫拎回一双黑皮鞋,喜子一脚蹬上,刚好合适。
喜子娘眯着眼看喜子半晌。喜子这身行头套上去,腰板笔直,黑皮鞋锃亮,人威风了许多,挺拔如一棵松。
那天,相亲很顺利。后来,喜子和乐子定亲、结婚。乐子成了喜子媳妇。
乐子贤惠孝顺,嫁给喜子,里外一把手,深得喜子娘欢心。
有次乐子和喜子唠嗑,就聊起相亲的事。乐子戏谑说,那次见喜子,纯粹是看上了喜子的黑皮鞋。蹬上黑皮鞋的喜子特威武,要不是那双黑皮鞋,她和喜子肯定没戏。
那时家家都不富裕,在村子里穿得上皮鞋的人不多。也许是听了乐子那句话,那双黑皮鞋,喜子格外上心,平日不舍得穿,只有节日时出入重要场所,喜子才舍得派上用场。穿过后,喜子就宝贝般收起来,下次穿的时候再拿出来,擦得锃亮锃亮的。
这双黑皮鞋,喜子爱不释手。
后来生活富裕了,喜子依然视这双鞋如宝贝。在喜子眼里,这双黑皮鞋,见证了喜子和乐子的相识,还见证了喜子和乐子婚后的喜怒哀乐。
送走了娘。子女们大了,一个个鸟儿一样飞走了。
空旷下来的农家小院,皱纹悄悄爬上喜子和乐子的面颊。
农闲的时候,乐子在屋前太阳下晒暖,舞动针线,喜子就拿起那双黑皮鞋一遍遍地擦拭。乐子就笑喜子:一个傻老头,真有那个傻劲儿。
这双黑皮鞋,喜子依然爱不释手。
前一阵子,二丫回娘家,不经意间爆料,当年那双黑皮鞋,其实是乐子给的。喜子给乐子娘家碾过麦场。乐子和娘孤儿寡母,每年收麦,喜子都会早早帮乐子家割麦子,然后碾场、晒粮。乐子娘看喜子实在,乐子也有意,就托人给喜子提了这门亲事。
二丫和乐子那时在镇上同一个鞋厂做工。那双黑皮鞋,是比照喜子的鞋码,乐子亲自做好后托二丫偷偷捎给喜子的。
这些事,喜子听了,只是憨厚地笑笑,依然一遍遍擦拭他的黑皮鞋。喜子患上了老年痴呆,早被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遗忘。
只有那双黑皮鞋,被喜子擦得锃亮锃亮的,闪亮在乐子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