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欣
午后,老公从外面回来,提了一个小食品袋,里面装着一些深褐色的东西,一粒一粒的,像大枣,略带汁液,软软的,闻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老公故作神秘地让我猜是什么东西,任凭他怎么提示,我抓耳挠腮也没有猜出来。最后,老公干脆拿一粒放到我的嘴里。糯软,微苦,略带甜。记忆里有这种味道,很遥远的味道。忽然,我品出来了:棉枣!
棉枣,棉枣。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时光仿佛倒流回三十多年前……
我的童年是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漯河农村度过的,生活虽然贫穷,但简单快乐。每年初夏,清凉的风不停地拂动树木的枝叶,就有货郎走街串巷,拖着长长的声音吆喝:“叨棉枣——”“叨”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我们一听就知道,卖棉枣的来了。
收麦前,农人们还不是太忙,几声悠长的吆喝后,满巷子的大人小孩几乎都出来了。货郎被围住,小孩子把手指吮在嘴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大人的手,生怕大人跑掉似的。这时候无须孩子们多言语,奶奶、妈妈们都会不慌不忙地掀起打有补丁的衣襟,慢慢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或硬币。货郎接过钱,掀开木桶盖子,用长长的筷子把棉枣一个一个“叨”出来。桶中棉枣淌下的汁液,散发着绵长的甜意。大人们这么慷慨,倒不是为了让孩子们解馋,而是因为棉枣能化痰,而且小孩子被麦芒卡到喉咙时,吃上一粒棉枣就能“顺”下去。奶奶给我们买了棉枣之后,我们姐弟几个只能每人尝一个,剩下的奶奶用针线穿起来,挂在我们取不到的窗棂上,等待被麦芒卡喉咙的时候用。
奶奶的等待几乎年年都不会落空。那时我们的童年是饥饿的,玉米面、红薯面、豆面都很少,难以吃饱,更没有零食可吃。此时,麦子还没有黄梢,浆还没有灌满。放学之后,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挎个草篮子向田野奔去。这个时段,我们割草比平时更有劲儿,割草的间隙,看看周围没有人,就顺手捋几穗麦子,放在手心里揉搓,然后对着嘴吹跑麦芒。手心里,黄中带绿的麦子在夕阳余晖映照下,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很多时候,来不及欣赏,我们就狼吞虎咽地下肚了。有时候吃得太慌张,麦芒没有吹干净,难免会卡到喉咙。每当这个时候,棉枣就派上大用场了,大人们会一边骂孩子是贪吃鬼,一边取下棉枣给孩子吃。棉枣吃下去,问题就解决了。农村孩子皮实,一点小毛病,用不着去医院。柔柔的棉枣,带走了孩子的恐惧和大人的烦恼。
真想不到,时隔三十年,在城市的大街上,依然能买到棉枣。可如今的孩子,知道棉枣在他们的父辈儿时发挥的作用吗?
品尝着棉枣的糯香,已经远去的岁月渐渐清晰起来,那饥饿而快乐的童年,远在天堂、和蔼慈祥的奶奶,都缓缓地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