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百态

□王春红

十年前在都市谋生，居于租金低廉的都市村庄，门前是一条热闹的小街，一天到晚都有人群川流不息。在小街路口朝任意一个方向走，都会遇到另外一条格局相同的小街。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种小摊儿：钉皮鞋的、卖报纸的、烤肉串的、摊煎饼的、炸臭豆腐的、炒米粉的……叮叮咣咣，喧嚣芜杂，一派人间烟火的繁忙景象。如从高空中鸟瞰，这些小街的效果图应是在格局混乱的建筑物群中裂出了几条缝隙，如同田地里交错的阡陌，那阡陌上永远是缓缓蠕动着的人。镜头拉近，我相信，在这里出没的每一个人都有生动的故事，为生存、为生活、为梦想。

一天早晨，我出门目睹了这样一幕：一辆城管执法车呼啸而来，街道两旁的商贩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自己的东西。躲避不及的人便被收缴什物，成为乱摆摊位扰乱市场秩序的典型代表。这些代表中有一位憨厚老实甚至有些木讷的中年妇女，那时我几乎每天都去光顾她小摊。

她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只有两个小炉子上支起的两只小锅，一个锅里是茶鸡蛋，另一个是玉米棒，已被悉数没收。妇女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地大哭，很快被人群包围。地上丢了一摊已经破了的鸡蛋，黏稠乳黄上还飘着几个侥幸未破的……

围着中年妇女的那群人，大部分是生意摊的近邻。女人们在站着说话不腰疼般地安慰她，男人们在务实地献言献策。其中那个嗓音洪亮高亢的卖烤鸭的男人，豪情万丈地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放心吧，妹子，我一个电话，保证你的东西全弄回来……

下午我出门时，补吃了一枚已吃习惯的茶鸡蛋。那女人依然像往常一样憨厚地笑着，跟旁边炸鸡排的女人，并排站着扯闲话。

此时，阳光灿烂。

生活如此简单，快乐和忧伤没有边界。明丽的阳光下，谁也看不出女人曾在众目睽睽下肆无忌惮地哭闹过。

简单的快乐，是一种不简单的能力。可能你愈是学富五车学养深厚，你愈是丧失这能力。

卖狼牙土豆的那个男人，脸黑如包公，永远用眼的余光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只要你无意中朝他的摊位瞥一眼，他便开始充满激情的推销：“认准了啊，龙门牌的，全城只有两家是正宗货，我算一个，我弟弟算一个，全是内蒙土豆……”我知道他是夸张，但驻足下来，还是被他的生活热情所感染，永不疲倦，从不懈怠。

卖油茶的那男人，沉默寡言忠厚老实，他的有条不紊着实让我钦佩。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放有各种调味料的容器，每调制一杯油茶，就需要把所有的调味料用一遍。他总是把那些容器的盖子推移循环，把盖白糖的盖子移到黑芝麻的容器上，把盖山楂的移到白糖上，把麦仁粒的移到山楂上……依次循环，循规蹈矩，从不因顾客盈门而有方寸之乱。他那专注的神情，像做着技艺精湛的才艺展示，调制好的油茶倒入一次性杯子时，总是准确到茶准备溢出而又无法溢出的位置，让人觉得实在是实惠。

炒米粉的那人，动作过于夸张，而总是把一部分甩到锅外去。

卖水饺的，馅捣饬得看不出原材料，总叫人不太放心。

卖山东大饼的，价位低，内容多，性价比很高，所以生意很红火。

摊鸡蛋饼的一对老夫妇，热情周到，让人吃出家的味道。

世俗的喧嚣和明亮，如同清亮的溪涧，在岁月的风尘里，汩汩流过。

随着都市化进程的加速，寸土寸金的都市里再无村庄的栖身之处。不知那些在曾经的村庄上拔地而起的高楼里，可有当年曾租住在此地经营生活的市井小民的寓所？彼时他们的梦想，经过多年的窖藏，也如都市的辉煌华丽一般，绽放在一个更为明亮的空间里了吧。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