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纪事
□魏水晴
我小时候,父亲在一个小村庄担任语文教师,为了让母亲和我不受委屈,他同时还接了一份帮村主任抄文件的活计。暗夜里,昏黄的电灯和父亲抄文件时的沙沙声,占满了我小时候关于夜晚的记忆。
后来,父亲被调去镇里担任语文教师,不用抄文件的父亲便把时间花费在我身上。“人字八交叉,叉处空中顶”“八字下交叉,亦在字正中”……空闲时,父亲便握着我的小手教我写字。父亲指腹上覆有一层薄茧,手指细长,骨骼凸出。幼时我既不喜欢写字,也不喜欢父亲的手,瘦骨嶙峋不说,还总是指尖冰凉。所以每到要练字的时候,我便耍起脾气,或掷笔赌气,或趴在桌上装睡,父亲只能摇头苦笑。
父亲看我玩性太重,上初中时将我送到离家甚远的一所寄宿制学校。彼时,我尚不知父母的工资根本不可能同时担负奶奶的医药费和我的学费,只猜测是我太淘气,总惹母亲生气,父母大抵是不想常看见我。在寄宿制学校上了一段时间,邻居哥哥给我送生活费时我才得知,为了让我安心学习,父亲又找了手抄的活儿,而母亲也帮一些工厂做手工,贴补家用。从邻居哥哥手上接过那叠人民币,我第一次生出愧疚,同时期望自己快些长大,让父母不必太劳累。
中学六年,每每想到父亲冰凉的指尖和母亲因做手工被针扎出的小洞,我便不敢懈怠。那年,在一个雾蒙蒙的天气里,期盼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终于抵达。一纸鲜红,几家欢喜几家愁。我不知道其他人对着它是什么反应,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却是心中一紧,又要缴学费了!此时虽然家境不再像以前那样窘迫,可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的费用。尤其是父亲右手因常年执笔又受风湿侵袭,痛得握不住笔。
进入大学以后,我便开始了新的生活。父亲总说打电话贵,便不时寄些书信过来。书信的字体方方正正,透过薄薄的信纸,小时候那昏黄的电灯和父亲抄文件时的沙沙声又一点点漫上心头,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在大学,我发现往日自己不爱的文学竟成了心头好,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时,或执笔练字,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写出一篇篇文章。有些竟也能发表,赚得不少稿费。再加上平日里的兼职,总算可以不用再劳烦父母,让他们也清闲几年。
前日父亲的信又到了,许是看出我已不再是小孩子,父亲的信里也越来越少了一些唠叨,有时会说自己的病又好了几分,有时会继续催我练字,而这次的信里竟只有寥寥数字,“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看罢父亲的信,我会心一笑。
在岁月的风雨里,父母的爱一直是我生命的桃花源,阻隔了尘世的风霜,只把温情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