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胜利

那年学习小靳庄，大队成立了文艺宣传队。

花妮对支书说：叔，我想上宣传队。花妮皮肤白，农村人白皮肤的少，放在人堆里很显眼。支书说：你会弄啥？花妮说：我会演李铁梅。支书说：你一天戏没唱过，李铁梅是好演哩？花妮说：反正我得上宣传队。支书是花妮的亲叔，于是花妮就上了宣传队。花妮上宣传队不为演戏，为了宣传队里那个叫顺城的知青。

顺城会唱样板戏，唱得和收音机里一模一样。全村一开会，顺城就唱样板戏，花妮就张着嘴听；开会时顺城坐哪儿，花妮的眼就跟到哪儿；一散会，眼瞅着顺城不见了，还一直张望。知青住宿的地方旁边有一条小路，花妮好走这条小路。走着四下瞅，看能不能碰见顺城。一次突然听见“这个小妮，你是看啥哩？”只顾看，却一头撞到了顺城身上。花妮脸一红，跑了。当晚花妮做了个梦，梦里顺城教她唱样板戏，他唱一句，她学一句，一直学到天亮，花妮心里真高兴。花妮做梦都想见顺城，可顺城连她叫啥都不知道。

花妮进了宣传队，见了顺城，一句一个“哥”，不笑不说话。顺城说：这小妮嘴还怪甜哩。一天花妮说：顺城哥，俺娘喊你吃饺子哩。知青虽说天天有细米白面吃，但菜不行，经常吃一种叫“藕蔓”的东西，吃了放屁除了臭，还有一股刺鼻的怪味。一听说吃饺子，顺城跟着花妮就走了。饺子就是好吃，花妮下一碗，顺城吃一碗。吃了两碗，顺城不敢吃了，再吃就都吃完了。顺城叫花妮吃，花妮说：哥，吃吧。你吃比俺吃值。唱着样板戏，吃着饺子，耳边还有人哥长哥短地叫着，顺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晚上回到宿舍，进屋放了个屁，六子说 ：你今儿吃的啥饭？

花妮问顺城：饺子好吃不好吃？顺城说：好吃。停了半个月，花妮又说：哥，今儿上俺家咱还吃饺子。还是花妮下一碗，顺城吃一碗；花妮看着顺城吃，比自己吃都幸福。她说： 哥，你吃饺子也是好看的。你就是吃饺子的命。

一次顺城回家，给花妮买了双丝光袜，花妮经常拉上裤管让人看，说：俺哥给我买的。有时说得慌了，没拉裤管就说。别人就说：啥呀，是你哥给你买的？你哪个哥啊？花妮说：你管哩？！

穿上丝光袜，花妮饺子包得更勤了。她常对顺城说：今儿我又给你包了饺子。从“顺城哥”，到“哥”，到“你”，花妮越喊越顺嘴。花妮她娘说：妮儿，你是迷上他了？花妮说：娘，不知咋了，看见他，不吃不喝心里也是高兴哩。补丁裤子穿在他身上，比新衣服都好看。

花妮高兴，她娘叹气。

不久，顺城招工回城。花妮又给顺城包了顿饺子。还是顺城吃，花妮看。顺城没有说话，花妮也没说话。

那天，大队套车送顺城。送行的话别的，把顺城围在中间。花妮她娘把顺城拉出来，低声说：你去看看她吧，哭一天了。说完，抹了一把泪。顺城吃了一惊。赶紧来到花妮家。床上，花妮成了泪人。花妮一头扑在顺城怀里，哭着说：哥，我不叫你娶我。我就是好听你说话，好听你唱戏，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块儿。以后你结婚有了小孩，我给你们抱孩子去。哥，我就是好听你说话，好听你……

顺城没想到花妮痛成这样。这时有人催顺城走，花妮她娘把花妮从顺城怀里接过来，说：孩儿，你走吧。顺城掉了几眼泪，走了。

顺城走后，花妮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人瘦了一大圈。他把顺城给她买的丝光袜洗干净，包好放在箱子里。她不敢开箱子看，一看就哭。

顺城回到城里，接下来娶妻生子。有时和同事去歌厅，每次都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大家都夸顺城唱得好。可唱完，顺城也不说话，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