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版: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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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3日 星期
杨爱民“市井女性系列”选登
卖早点的双胞胎老太太


上班途中要穿过一个菜市场,市场以一个十字路口为中心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辐射出去,双胞胎老太太的早点摊位就在十字路口靠东北方向的角上。姐妹俩六十多岁的样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同样一米三左右的身高,同样的圆脸,同样慈眉善目,说话同样细声细气。她们的言行举止那么默契,和顾客说话也好,收钱找钱、包食物的动作也好,如同一个整体,你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她们的摊位就是一辆三轮车,车旁支了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案板、菜盆、面团等物品;三轮车上放着两个煤炉,炉上各放着一只平底锅。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个专门负责看管炉子,并给客人拿食物、收钱找钱,另一个只管不停地擀着面团做烙馍。若那管炉子的一时忙不过来,擀面的偶尔也会停下手里的活儿,帮忙收钱找钱。她们只卖两种早餐面食:菜馍和油馍。只见她把面团擀成一个薄如纸的圆饼,然后把拌好的豆腐块、菠菜或玉米菜、韭菜等,厚厚地摊在圆饼上,之后,再擀一个同样的圆饼覆在菜上。因为是生面生菜,饼又薄如蝉翼,必须十分小心,方能安全地把它运送到烧热的平底锅里去,然后加热,烤熟。

两个小老太太就这么几十年如一日地站在十字路口,做她们的馍。早起上学的孩子吃着她俩烙的菜馍油馍慢慢长大了,然后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也该早起上学了。孩子们吃着美味的馍走在上学的路上,没有人关注制造了手中美味的那两个女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此刻自己手里的美味很多年前曾被父亲或者母亲拿着、走着、吃着……

没有人仔细观察她们的容貌。孩子们的爸爸妈妈吃着菜馍上学时,她俩皮肤都很白,面色红润,声音温柔而圆润,笑容亲切中夹着活泼和幽默。当她们还没有老去的时候,那集市上来来往往的过客中,也许有很多人喜欢过她们,或者爱上过她们中的一个。

可她们始终在这里,每天黎明时分,一个人骑着三轮车,另一个则坐在车上照看炊具。到了十字路口,两人卸下一应家什,摆好炊具,开始整个早晨的营生。直到太阳高照,连最爱睡懒觉的妇人都买好了菜、走过这里,瞥一眼冷清下来的摊位,她们才不紧不慢地,一边说着每天都会说的那些话,一边收拾起三轮车——早市已经退潮了,她们要回到她们不知在哪里的家,也许还来得及睡个回笼觉?

这两个双胞胎老太太,让我想起英国小说里的老处女姐妹。老处女们总是形影不离,说话或者一唱一和,或者针尖对麦芒,她们似乎都靠着某种生活来源,过着无须劳动就能衣食无忧、靠旅行取乐的日子。这对烙馍姐妹却一直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每天都在手脚不停地忙碌着。

有一件事令我很惊讶。之前我上班走的不是菜市场这条路,听人说她们菜馍做得好,特意跑来买了一个。负责收钱管炉子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我问:“放不放点辣椒或者酱豆?加点有味儿。”我说抹点酱吧。她涂完酱,把菜馍切成两半,又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上班去的吧?我给你包上,好带。”我暗自疑惑,她看人也太用力了吧?菜馍确实很好吃,菜的调料拌得也好,佐着酱豆,美味极了。等到第二次去买,上次使劲看我的老太太,没等我开口就抢先说:“上班去呀?还是光要酱豆不要辣椒对吧?我给你装上,来,放包里。好嘞,走吧!”她一直笑着,顾自开心地唠叨着。我也不由地笑了,难怪上次她使劲地看我,原来是要记住我的样子啊!每天早晨有多少食客啊,每一个顾客的偏好都要记住,只做一次生意就像熟人一样开始关照你了。那天她欢喜的腔调、灿烂的笑容,一直感染着我,让我一整天的心情都像沐浴在阳光里。

世界上有多少像这对双胞胎老太太一样的人啊!他们倾其一生从事着一项单调的工作,那份工作是他们喜欢的吗?他们是出于生计还是乐趣才从事那工作的呢?没有人知道。但是他们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做着同一件事。现在的孩子们一定很难理解他们这种生活选择。我想,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发现单调中蕴含着的乐趣和意义吧?那些看似重复的日子,其实每一天都是不同于前一天的新生活,看到新的面孔,遇到新的见闻,思考新的问题,产生新的想法。比如,作为一名教师,每一天我讲述的知识对讲台下的孩子们来说都是崭新的,每一天他们对我提出的问题也是不同以往的。

一对渐渐老去的姐妹,依然在每个早晨到来的时候,开心地把微笑洒向所有路过的人。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她是个漂亮的小老太太——身材匀称,高矮适中,声音温软……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刚刚拔去了满嘴牙齿,成了个瘪嘴老太太。看着她蓦然变老的面孔,欲哭无泪的感觉把我包围。

她得过脑栓塞,患有肺气肿,白内障导致视力模糊,一口牙齿都松动了。脑栓塞后遗症使她再不能健步如飞,从什么时候起,一块走路,变成了我等她,而再不是她等我?

我冷落她,什么都不跟她说,在她面前对自己的事闭口不谈;她病了,我照顾她,却无一句安慰的话,只有埋怨:干吗舍不得吃点好的?干吗为别人瞎操那么多心?病了也是自找的!听到埋怨,她只有沉默、无奈,丝毫不分辩。

做梦梦到我了,第二天她立刻打电话来询问:“最近没啥不好的事吧?”我回:“管好你自己的身体好了,操什么闲心?有事你管得了吗?你不生病就是帮我的大忙了!”我没想过听了这样的话,她会是什么心境——我从未替她想过。一直以来,觉得她除了企图管我的“闲事儿”,从没爱过我,打听我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控制我。就这样,我拒绝着来自她的任何形式的关注或者说是关心。

她从不抱怨,总是沉默。她年轻时很会讽刺人,讥讽的话张嘴就来,没人是她的对手。但她从不讽刺我,从不!受不了我的乖僻,她忍无可忍时,偶尔会愤怒地爆发,大声倾诉,无助地哭叫。对此,我通常故意报以冷笑。

一天闲聊时,老公说:“你知道在你们三兄妹中,老太太最爱的是谁?”我不加思索,张口就说:“当然是她那宝贝儿子了!”

你错了,她最爱的是你。可能因为你结婚时家里困难,没给你什么,她觉得亏欠了你,所以,她用20年的时间来补偿你。

有这回事吗?我不以为然。倒是想起一件事。那天她问我:“你不是最喜欢吃干菜包子吗?夏天我晒了些干菜,哪天包一锅给你吃。”我也就随便听听。家住五楼,她最怕上下楼,上下一个来回要喘上半天,累得站都站不稳,迫不得已她从不下楼。那天下班回到家,就见她端着一大筐冒着腾腾白气的包子,说:“我跑到双汇专卖店买的五花肉馅,跟干菜一块蒸的,快尝尝,香着呢!”天!双汇专卖店离家那么远,她居然走了个来回。泡菜、剁馅、包完上锅蒸,还要上下楼。我想也没想就抱怨起来:“谁叫你跑那么远去买肉啊,你不做饭看你的连续剧不行吗?你没事和门口小摊儿的老太太聊天呀!累病了还不是要上医院吗?你这不是添乱嘛!”

她怔了一下,我立刻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为了弥补,忙抄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连连说:“真好吃,真好吃!跟外面的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直到她重新展开笑颜,我的心才落下来。

我不记得她给哥哥姐姐办过生日,也从未见她送他们生日礼物,可我却年年都得到她的礼物。生日还没到,她就从老家赶来,问我想要什么,我当然是一贯地冷冷道:“你什么也别买,买来我也不要。”

她不再说什么。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出门到百里外的风景区拍风俗照片。回到家,把在当地买的一只手镯送给她。这时,她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生日快乐!”我打开来看,是一条丝巾。我想了想,在我所有的衣饰鞋帽中,还真就从未戴过这东西。在厨房,老公悄声说:“她这件礼物,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夜里躺下,我第一次在想到她时感到深深的自责,第一次对她生出负罪感——我的生日正是她的受难日,我却丢下她不管不顾,一个人逍遥自在去了。在这一瞬间,我理解了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在《堕落》一书中给主人公取名“法官——忏悔者”的意图。我既是法官,执行着对自己的审判;又是忏悔者,反省着自己的罪过。

似乎活了40年我才懂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我亏欠最多的人、我最大的债权人!而她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人——她把对我所有的爱累积成一份巨大的债务,让我永世都不能偿还。而这笔债务的名字,叫做幸福!

作者简介

杨爱民,网名虞兮,源汇区许慎小学教师。以运动、读书、书写的方式享受生命。

创作感言

我喜欢观察我身边的女性。可能因为我自己也是女人,我总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想走进周围女性的生活和内心里去,想透过女性的世界看清楚社会、看清人性、看清活着的意义。由此,有了这组“市井女性系列”。卖早点的双胞胎老太太、杂货店的美女老板、离婚后带着儿子独自生活的坚强女子……她们都走进我的文中,她们身上人性的温暖,深深地打动着我。

我开始动笔写作,源于兴趣和爱好,写作带给我无法言说的快乐。每个人都想找到适合自己的赏心乐事去做,我很幸运地找到了,那就是写作。文章写出来了,有人喜欢看,那我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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