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雪
□李群涛
临颍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干燥的空气湿润起来，飞扬的尘土安静下来。人们的心也被这场雪点燃，朋友圈、公众号里都是下雪的图片、赞雪的诗词、说雪的段子。瞬间，每个人都成为无所不能的摄影家、引经据典的评论家、李杜转世的大诗人。
这样的天气对于在乡镇工作的人，无疑是一种阻碍。我家距离单位有40里路程。我离开熙熙攘攘的县城，不觉已走入乡下茫茫田野里，眼前豁然开朗，白茫茫、静悄悄、空荡荡的，一望无际。瞬间，世界都进入了我的眼帘，宇宙都装进了我的心房，我张开臂膀拥抱漫天飞舞的雪花，扑下身子倾听大地的声音，双膝着地感谢上苍的馈赠。乡下的雪，大气磅礴，它不在意是否有人瞩目，不在意是否有人歌颂，就这样簌簌飘落，轻柔抚摸每一寸土地，热情亲吻每一棵草木，轻灵地钻进每一条缝隙。大地因此而洁白无瑕，万物因此而贪婪呼吸，心情因此而温暖潮湿。
乡下的雪是有生命的，它不是为了让人赏析，而是为了与大地做伴，为了大地不再贫瘠。
大地，胸怀博大。三月，她成就了万紫千红的春天，拼尽所有力量惊蛰万物，才有了人们眼中生机勃勃的季节。六月，她孕育了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希望，用爱支撑着万物生长，才有了人类生存的食粮。九月，她幸福地凝望串串硕果，溺爱着万物，才有了金色的收获。然而，冬天来了，大地一片荒芜，就像我们老态龙钟的娘，儿女一个个成家立业，却一个个远走高飞，只剩下望眼欲穿的娘孤独而寂寥地独守那间老屋。乡下的雪是有灵性的雪，它懂得大地母亲的心思，急匆匆地赶到母亲身边，只为贫瘠的大地不再寂寞。
乡下的雪花不需要鲜花的相伴，不需要绿叶的衬托，静静地守候着黝黑的大地，在母亲的怀里静静地融化，幸福地与大地融为一体，化作汩汩暖流，滋养干枯而又贫瘠的土地。
乡下的雪不需要闪光灯留下倩影、不需要摄像机给予镜头、不需要留声机传播声音。乡下的雪花毫无顾忌地飘落，不需要考虑是否是公园、是否是马路、是否是车站，苍茫大地就是它的家，大小皆由心，快慢皆由情，无论如何飘落、何时飘落、落在哪里，大地母亲都不会拒绝。因为大地母亲也懂得它的一片深情，乡下的雪就是她牵肠挂肚的孩子。
乡下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落，空旷的田野唯有白雪、黑土、我。此情此景让凄冷的风突然暖和起来。雪花尚且知道感恩大地，我们更应该珍惜这片热土，用毕生的心血让她不再孤寂、不再贫瘠！想到此，我加快车速，向辖区的一个贫困村走去。
听雪
□小乔
小雪节气，雪飘飘洒洒下了整整一天。立在窗前，看洁白的雪花穿堂过户，落白小街，落白楼宇，落在小径，落在树梢，落成了词牌，落成了诗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听雪，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今夜的雪，正好拿来听。
听雪，宜伴一杯佳茗。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在这样的天气里最是相得益彰。静坐窗前，听雪落入心间。飞雪有声，惟落花间为雅；清茶有味，唯以雪烹为醇。燃起炭火，以新雪烹茶，红泥小火炉上茶烟袅袅，案头一卷翻了一半的书，静静享受一个人的现世安然。品的是眼前的一帘雪、手中的一盏茶，更是那满身风骨和满室清雅——听风来耳畔，带着山林的呼吸；听雪落林稍，留下沙沙的足音；嗅一屋幽兰的馨芳，听一韵古琴的悠远。纸窗茅屋，清泉绿茶，人生几何，当如是也。
听雪，宜温一壶老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这样飘雪的日子，邀上三五知己，涮上一铜锅热气腾腾的牛羊肉，银箸陶碗，彼此对坐，饮一壶桃花酿，抑或是女儿红、竹叶青；酒酣耳热，宠辱偕忘。聊聊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前尘往事，闲话几句不咸不淡的桑麻，赋一阕词，吟一首诗；捋一把鬓角早生的华发，发几句牢骚感慨，然后仰起脖子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化作杯中物，和着落雪一起咽下，然后挥手潇洒作别，“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听雪，宜围一盏火红的小炉。这样的雪夜，一切都似乎有了慢下来的理由。粒粒雪子，篱菊凋残，日子好像尘封了一般，菜蔬在暖窖里沉睡，冬虫在泥穴里沉睡，庄稼在田野里沉睡，睡在雪意里，这般安心，这般轻暖。这样的日子，最好一二好友促膝，三四妯娌负暄，五六家人围炉，燃起柴草，煮一锅红薯，让甜香的味道在雪地里弥漫；燃一堆劈柴，在红红的火光映衬下，话几句桑麻，做几针针线，裁几张窗花。日子平常，却让人贴心安暖。
听雪，宜读一本旧书。在这样的雪夜里，万籁俱寂，正好来读蒲松龄的《聊斋》，或者宋明话本。窗外簌簌雪落，书内满纸旖旎。辛十四娘、封三娘、荷花娘子们在发黄的宣纸上或舞蹈或嗔笑；美丽的狐狸化身美貌少女，长夜伴读，红袖添香。读至困顿间，搓一搓手，立窗远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忍不住浮想联翩：那窸窸窣窣的落雪声里，可是一位一袭红裳的貌美女子正在踏雪而来？
听雪，宜铺一张宣纸拈笔作画。雪覆的房屋、树林、村落，一切都因这一场雪而瞬间入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一纸白宣，流动的河溪、孕雪的云翳、音符般欢跳的鸟雀，甚至衰败的芦苇、枯叶，都是天地间那绝妙的一笔墨色。一砚一宣，一笔一墨，一动一静，一山一色，天地如此大美，又都是大自然无心的神来之笔。“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且在这发黄的宣纸上画几笔疏竹吧，“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听雪，听的就是那份清雅与脱俗。
听雪，宜一人垂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在这样的雪夜，披一领蓑衣，择一僻静处停泊下钓。山已寂，江已封，处处是杳渺的寂寥。一孤舟，一笠翁，便是绿中的红，静中的动。“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若能在江心小亭邂逅，那便最好不过；若不能与我同归同醉，那也无妨。谁在意那覆雪的茂林，明日是否会再皑皑山巅，露出点点春的生机？谁知道那封缄的江面，明日是否会有滚滚春潮，帆影浩浩楚天阔？管他呢，今夜且做烟波一钓叟，钓一江无谓、一世清骨，钓一凛傲岸、一世无争。任凭雪落无声，听凭世事纷繁，我自心清如镜。
听雪，宜访一位心仪已久的故人。喜欢古人雪夜访友的故事：雪夜，雅兴忽起，于是踏雪问路，至友人门前，却发现这一路的雪景，已然美入魂魄。友人无须再访，折身返回。最妙的是蹇驴踏雪，肩荷梅花返回，却不知早有一高士在庐中等待，于是慨然对坐，饮酒赏花，听风赏雪，别有一番惬意在心头。踏雪寻梅，风雪夜归，柴门犬吠，有些美好，终其一生我们遇见过一次就已经足够。
听雪，需携一管洞箫。独倚窗前，听那雪中箫音，合着小院墙角一剪瘦瘦的梅影，梅色清清浅浅映上窗台，洞箫如诉，呜呜咽咽吹入梦中。听那雪落寒塘，衬托着一茎残香，虽是绿蓬籽落、徒留空屋，却是傲骨凛然、宁折不弯；听那前尘旧事、家国情仇，铿锵有声，却最终在这雪夜里寂然无踪。在这箫声里，在这雪夜里，什么大漠黄沙，什么金戈铁马，什么爱恨情仇，最后都不过是黄土一抔，“白茫茫一片旷野”，一切到了最后都要归于尘、归于土、归于寂。
雪小禅说：“听雪，也是听心，听雪的刹那，心里定会开出一朵清幽的莲花。”一地的寂静里忽然有遥远的犬吠响起，是谁，在这个雪夜里裹挟着一股凉气而来？今夜，且让我烹茶煮雪，燃起一盏橘色的灯，一边听雪，一边等那夜归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