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一
赖床是我人生一大乐事，尤其在冬季，我的被窝如同自动注胶，任我如何挣扎，也不能把身子从里面“拔”出来，除非到了最后一刻，启动“洪荒之力”。
卧室有一面朝南的落地窗户，每个清晨，当最后一缕晚风拂尽夜色，晨曦悄悄地爬上窗玻璃，在淡蓝色的窗帘上投下斑驳的亮光，渐渐地，这些亮光越来越清亮柔软，犹如温暖的海水漫过整个房间，我睁开眼睛，变成了这其中的一尾游鱼。
我就在这清晨的光线里自由游弋，直到阳光铺满我的书桌，我仿佛能听见桌角植物生长的声音。所谓“向阳花木易为春”，阳光好的时候，它们总以为是春天来了呢。我在书桌上养了很多多肉，我爱它们，像爱我的第二个孩子。这些从诗里走出的植物，曾陪我度过无数诗一般的清晨。
可这诗一般的清晨，却让母亲深恶痛绝，她不能理解的是：一个眼睛挣得圆溜溜，思想分明已在遨游宇宙，身体却赖在床上不起来，非要等到最后一刻百米冲刺般穿衣洗漱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态。虽然深恶痛绝，在我冲出门去上班那一刻，她还是会往我的背包里塞一袋热好的牛奶。
如果母亲有一点办法，她肯定希望我早睡早起，然后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画个美美的妆，优雅地吃一顿丰盛的早餐。但她很无奈，她的女儿天生就比别人更眷恋被窝。
据母亲讲，幼时我恨不得一天24小时待在被窝，即使偶尔村头放电影，我也要求在家睡觉，温暖的被窝对我来说，比电影更具吸引力，虽然那时看电影简直是乡村盛事，尤其是对小孩子，只要听说哪儿有电影，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跑去看。但是，待在被窝里多幸福啊，透过窗口的玻璃，我能看见满天星星在闪烁，它们好像一直对我微笑，夜很安静，但我分明听见星星在唱歌。
我觉得惬意无比，枕着星光甜甜睡去，可母亲总不放心，在间隙总要跑回家看我。沉睡在月光里的小孩，像个小天使。生活本来就不是一场战斗，它该有安静的、温暖的、柔软的时候，而赖床的那些日子，都是安静的、温暖的、柔软的。
二
但我也有不赖床的时候。除了必须早起的例如高考这种关乎未来的大事件，还有一段关乎青春的往事。
那时候我还在南方念大学，喜欢一个青春洋溢的男孩子，他多好啊，长得高大而斯文，笑容像在山涧清泉里涤过。虽然清晰地记得和他相识在冬季，可记忆的画面却是一片花香和成群的蝴蝶，那分明是一个微凉的早春，我的长头发还被春风打散了。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勤劳的小蜜蜂，“赖床”这种事怎么能让他知道啊！
那时相约一起考研，把闹钟调到凌晨五点，每天只要闹钟一响，我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从被窝里弹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然后开始给他打电话。虽然隔了一千多里，但是每天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束声音，是我。即便那天很累了，甚至生病了，我仍旧会吃力地爬出被窝打电话给他。
那段没有赖床的日子，其实我并不喜欢，可我不知如何表白，在他面前，世界好像都撕掉了浩瀚的大面具，变得很小很小，整个世界就只剩他。这么细密的心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懂。
后来他很顺利地考上了那个学校的研究生，当然，遗憾的是，我没有。
“在考研那段日子，很感谢那个每天叫我起床的女生，她不漂亮，却眼睛明亮，盛满日月星辰……”这是他在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同学录视频发我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想哭，不为他，只为那段没有故事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内心依旧有一种温润的情感流过，嘴角不自觉地挂着笑，自嘲那些带点矫情的青春岁月，像慢慢推远的镜头，逐渐看出镜像的细节在弱化，而他的轮廓似乎变得飘忽，依旧高大却并不清晰，只有青春的气息在回荡。
三
刚下过雪的清晨，我早早钻出被窝，把自己包得只剩眼睛，下楼，走在牛行街上，看晨阳一寸寸爬过树梢、爬过楼顶，爬上每一个早起的人的脸上。我看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晨练的老人以及哼着小曲正在张罗开摊的街角小贩、早餐店门口热气腾腾的白雾，还有屋后街角晶莹的白雪。
我慢悠悠往前着，踩到雪的时候，雪“吱吱”喊疼，我尽量绕过，在雪中用手机拍一朵不知名的花儿，发在朋友圈的配文是：想把自己变小，住进它的花蕊里，做一个小公主。很快有人回复：绣线菊。这个名字简直诗意透了。再往前，路边站着一个穿着恐龙造型衣服的大男孩，他把脖子缩在衣服里，耷拉着脑袋，像极了一只因为贪玩误了时间回不了家的小顽皮。
过了银江路口，便穿越般误入大唐深处，朱红色的仿古建筑携着一股恢宏的唐风扑面而来，红白之间，是白雪在它身上写下的诗，这里是河上街。作为一个纯人工打造的古街，它开街至今近三年，虽日日经过，却只把它当作一个建筑群，从未认真审视过它，当阳光越过河上街的青石牌坊，洒在金色的凤凰雕塑上，我内心充盈着一种感动。
整个街区很安静，除了清洁工“沙沙”的扫地声，只剩早起的鸟儿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的鸟鸣。我踩着青石板，如同行走在唐时的街巷，鼻子里充盈着一种微凉的雪的清香，淡淡的却极好闻。或许唐朝河上街并不这样，或者更繁华，或者相对落寞，毕竟，历史并未给我们留下太多参考，但是，它此时此刻存放在漯河城南，哪怕只能作为人们追忆往昔的念想，已是满分。
在越来越浓烈的光线里，嘴里哼着“突然很想不要飞，想走路去纽约，看看这一路我曾经忽略的一切……”目的地到了。或许，我只是一个靠精神活着的人，靠遐想无限，蓝天白云，山水花草，靠动人的温暖活着，在这个没有赖床的清晨，我寻到了生活中曾经忽略的那一份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