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根蒂

收拾屋子时，翻出几盘旧磁带，盒上贴纸都已泛黄，皆是1995年前后的流行歌曲。带子在盒内松弛地卷着，保留着当年转动时戛然而止的状态。这让我心生遐想，那一刻，我按下停止键时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把一盘孟庭苇的歌带放进儿子学英语的复读机里，“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轻唱老歌/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孟庭苇的声音甜美婉转中略带沧桑，同时磁带被时光的泥沙磨砺，音质已有稍许含混，像是一部老电影，时有一道胶带的折痕划过屏幕，给人一种岁月悠悠的惘然。

磁带现在已基本淡出生活，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记，而那些柔软回忆，却在心里百转千回。

十六七岁的时候，正是港台流行歌曲冲破樊笼、唱响大陆的时候，随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的熊熊燃烧，什么四大天王、天皇巨星、金童玉女……以星火燎原之势，席卷了少男少女忧郁的青春。热情、真挚、爱恋、烦恼、忧伤、励志、美丽、浪漫……各种主题的歌曲轮番冲击着刚打开窗户的中国，冲击着妙龄年华躁动不安的心灵。加上歌者不是香港帅哥，就是台湾玉女，包装精良，颜值爆表，要姑娘小伙子如何hold得住无邪的小心脏？“追星族”因此应运而生，有些歌迷从歌星的生日、喜好一直到星座颜色、喜欢吃的食物，都爱屋及乌。

细思量当年，其实也不是完全盲目崇拜。每次学校开会时，老书记就要谆谆教导一番：你们年轻人呀，成天就爱唱那个“跟着感觉走”，你们要多唱些革命歌曲，铿锵有力，振奋精神。他说的自有一定道理，但他可能不明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音符，革命歌曲催人奋进，当然是永放光芒；但当战争的硝烟随风而逝时，和平年代的人们也需要一些真正触动心灵的东西，而不是单纯的警醒、鼓动。

流行歌曲恰就在这方面满足了人们的需求。除了炫目的包装，也不乏夸张的炒作，我个人感觉最打动人的还是“情感的契合”。飞扬的青春、青涩的岁月、生命的深思……几乎都可以从歌曲中找到共鸣。深入人心的歌词，歌者深情的演绎，一首首歌曲像一个个真挚的朋友与少男少女们促膝谈心，让我欢喜让我忧，一起前进一起拼博。现实中能有几何这样的朋友可以互相倾听、发泄？如此背景下，有几人能抵挡住流行歌曲的汪洋恣肆？大家一起来唱歌，无所谓五音不全，流行歌曲全民皆兵的潮流滚滚而来。

那时，贯彻听觉享受的最有效途径就是听磁带，能拥有一台录音机怕是每个年轻人美好的梦想。而身为学生的我们，一台录音机的价格在当时让我们望而却步。大部分听歌学歌的机会都是围着收音机听“亲情点播”“金曲排行榜”之类的节目，点播率、上榜率高的歌曲自然播放的频率高。听得多了，有些模仿能力强的同学很快就能唱了。各班在班会时由文娱委员或先进分子教唱一些流行的歌曲。每天第一节课前十几分钟各班都拉歌，学校开会各班也轮流拉歌，唱的都是流行歌曲，老师自然对年轻人的任性无可奈何。到最后，还有谁不会唱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当然远远不能满足大家的强烈需求，对录音机的渴望空前迫切，而拥有录音机的同学却是凤毛麟角。记得当时在同学们中间流行的录音机是那种只带耳机没有音箱的单放机，32开书大小，大多不能用交流电，只能装电池，几节电池也就两三个小时就不能用了。就这样大家还是狂热地喜欢着它们，磁带当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神器。听收音机时必须在某时段、点播率高才能重复听某首歌。而听磁带则完全没有这种障碍，能不停地反复播放，而且集中性强，一网打尽所爱好歌。常常见某位同学手里捧着小匣子，耳朵里插着耳机，摇头晃脑，自我陶醉于音乐中。也常有某位歌者跟唱时节奏错位，南腔北调，惨不忍睹，让人心生“此曲只应天上有，千万别再地下传”的愿望。

临毕业时我从一场暗恋中痛醒，痴痴地单相思气球般炸裂为五彩缤纷的碎片，在风中尘烟消散。那时陈淑桦有一首歌曲《梦醒时分》正流行，歌词高度符合了我失魂落魄的心情。我借了同学的录音机和陈淑桦的歌带，自己躲在宿舍里翻来覆去地听，满含眼泪跟着唱：“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初恋的青涩情愫就这样在磁带的流转中“梦醒时分”了。

时代的发展日新月异，现在已没几个人在家里存放磁带，放在录音机收听了，VCD、DVD、MP3、MP4……视听工具的更新换代很快，渐渐发展到一张网络、一个播放器，天下好歌就尽收耳中。更有手机MP3、车载MP3等一卡在机，存储海量，可以随时随地听到自己喜欢的歌曲，跑步骑车做饭睡觉看书……一部手机、一只耳机，就能极尽视听之能事。磁带早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在全副武装的视听新时代，在有了太多的先进传播工具的幸福时代，流行音乐的发展更是规模宏大，各种各样的唱歌选秀节目隔三岔五掀起小高潮。可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新视听，却又常常感到找不到好听的歌曲，在电脑上挑来点去，听的还是当年的那些老歌。想当年，一首歌曲通过春节联欢晚会就能一夜走红，现在的春节联欢晚会所选的歌曲有的是过气的老歌，即使唱新歌，也激不起什么浪花，一夜之后说不定就被遗忘。这也许并不全是磁带的失宠带来的，全国人民的年夜饭春节晚会都过气了，何况其中的歌乎？

其实好歌不是没有了，而是我们的心有了变化。“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对物质名利的追求造成心灵的空虚寂寞，哪里有耐心再去静静地听一首歌、学一首歌，从一首歌中寻找心灵的绿洲，感受歌中与人生契合的旋律？陶渊明之所以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要问他何能尔，乃“心远地自偏”也！长大的结果相当程度上是让我们迷失在生活的喧嚣中。我们的心冲不出这花花世界，表面上是怀念那些老歌，感叹当下没有好歌可唱，其实深层次里是强烈的怀旧情绪，是不想忘怀那些唱着老歌的岁月罢了！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让我们随着姜育恒的歌声，慢慢回味那流水带走的光阴和岁月里不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