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
人和人的相遇相识有很多机缘巧合。世界很小,完全不可能相识的两个人竟会在茫茫人海相遇;世界很大,两个人一旦错过,就再也遇不见了。
一
13年前,我读高二,参加化学会考。如果一个班里只有一位同学化学不及格,那肯定是我。所以化学会考,我的恐惧可想而知。
是13号考场,我记忆犹新。单人单桌。刚坐下,前面的同学便扭过头来,问,你学文科还是理科?我瞥了他一眼,他穿着方格子上衣,戴着眼镜,很斯文,像当年某个广告的代言人。我很谨慎地说是文科。考场上,人生地不熟,我没心思说别的。谁知“方格子”很快说,哦,没关系,我学理科,等会儿我做完给你抄啊。
我有些诧异,也有一丝窃喜。天地良心,我是那种踏实的学生,考试抄别人的,我会在心里瞧不起自己的。但这次不一样,化学是我最头痛的学科。
已经有同学交卷子了。我算了一下我作对的题,不够及格分。“方格子”真的把他的卷子递给了我。天!我吓死了,心在发抖。可能他也很紧张,把桌上的钥匙弄掉在地上。考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它的静: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何况是一串钥匙!
果然监考老师走了过来,站到“方格子”的旁边,平静地说:“做完了就交卷子吧。”然后从我的桌上拿走了那份我连看都没敢看一眼的卷子。
一直到交卷铃声响起,我再也没抬过头。悻悻地走出考场时,却意外地发现“方格子”在门口站着,见我出来,赶忙问我:“怎么样?很对不起,我把事情给搞砸了。”
我看了看他,心情很糟糕,但还是微笑着说:“没关系,最坏的可能也只是补考而已。”
边走边说,转眼就到了我住的宾馆,他才和我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剩下几场都是他先做完,然后在门口等我,一起走到我住的地方,告别。
最后一场考完,回来的路上他说,你要努力学习呀,考个好大学。我说好。这时恰好碰到我的班主任,他转身走开。我说你不是和我同路吗?他说,不,我在那边。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才知道这几天是他特意送我回来。
二
高中的生活很紧张,学科多,进度快。会考结束后,回到学校,也会在放松的时候,想起“方格子”,那个跟我说话时总因为身高的关系而低着头看我的男孩,却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高考在一年后如期而至。考前一天,听到有人找我。走出去,看到寝室门外一个男生倚在门框上,依旧是那身方格子上衣,我笑了。
他嘱咐我考试不要太紧张。临走时他突然说,考完试后我来找你。看着他转身,我“哎”了一声。他回头问:“怎么了?”我终于还是尴尬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吃惊中带着不相信说,天,你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得知道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说,会考时偷看的。
他说,那你记好了,别忘了,我叫苏醒。
考完后,他果然来找我。当时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相约去一个亲戚家吃饭。他说,没关系,你去吧,我等你。
吃完饭,看见一家旗袍店旗袍做得漂亮,就和朋友去给妈妈做了件旗袍。
他又在旗袍店外等。我时不时跑出来和他说几句话。
衣服做好已经4点多了,得回去。因为有99里路,晚了就坐不上车了。
送我上车前,他问我要了电话。
车上好朋友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不知道。
这,只是开始。
他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似乎只是为了等待,似乎只有等待。
三
那年高考我落榜了。接下来的一年,复读的我像一头蜗牛,只知道埋着头往前赶路,累了就把头缩进小房子,天亮了又开始爬行,顾不上看风景。好朋友在大学里的来信我从来不回,因为不想让比较来刺激我的自尊。
他每个星期都会如期来信,告诉我学习方法,告诉我锻炼身体,告诉我要培养心理素质。
我从未回过信。他寄钱给我,说这是他的奖学金,是自己挣的,说我的身体要补一补。我哭了。那一年,我唯一知道我还有喜怒哀乐,就是在读他的来信的时候。我也知道了他的信息:班里的班长,校园诗人。
第二年高考,考完试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他就站在门口。
他说,第一场考试他就来了,没敢告诉我,一直等到最后一场。
我没问他怎么知道我的考点的,后面的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我要赶快回家,像第一年一样,否则就赶不上车了。我们匆匆告别。
那一年,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笼罩着我的心。考完我连分都没估,觉得肯定考不上。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语文成绩居然在全县名列前茅,我被一所本科院校录取了。
那年暑假,一场洪水淹没家园。我家的猫在那个早上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我懂它乞求的眼神;狗跑到床上怎么都不下来,鸡飞到了房顶。我抓起电话往外跑,当时竟忘了没有电话线是不能与外界联系的。
洪水退去,我们家的瓦房和院墙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爸妈不敢让我在家睡,于是我骑上车去姥姥家。在走一段下坡路时,我被横冲过来的一条狗撞倒受伤,被送到舅舅家养伤。一直到开学,我的伤还没完全好。
后来妈妈告诉我,苏醒打了好多次电话,我都不在家。
四
我进入大学后,买了很多信封并且收信人署上他的名字,但是因为军训很累,我不想提笔。军训过后,我像高中一样玩命学习,泡图书馆。直到有一天,寝室七个室友见到我同时问,你跑到哪儿去了?你有个叫苏醒的同学疯了似的给你打电话。
如果说两个人的相识有很多机缘巧合,那两个人的擦肩也是无可奈何的。我给苏醒打电话,电话那端很吵,我问,你在哪儿?他说,火车站,铁轨的旁边。
为什么不联系我?一封信都没写。
我写了,没寄,因为日子过得太平常了,觉得没什么可以给你报喜的。
暑假怎么跟你打电话都打不通,为什么要逃避我?
没有,因为出了点小事情……
你的生命里从没有考虑过我对不对?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我每个星期定时给你寄信,每封信的内容我都斟酌好久,每个字我都反复读过,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再寄给你,只怕一不小心让你知道了我的心思,让你分心。你考上大学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不用那么掩饰自己了,我可以每天写好几封信,可我没法寄出去,因为我发现你到现在居然没有给我寄过一封信……
我不是一个粗线条的人,但我当时真的忽略了他的心意,他掩饰得太好,每次来信都是大哥哥的口吻,关心我的学习,关心我的健康,其余无他。
我的脑子很乱,嗡嗡作响。我肆无忌惮地享用着他给予我的一切:时间、关心,还有思念。
他不知道高二临别他的那句“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成为我的动力,甚至把思念转化为考大学的动力。
苏醒后面说的什么我都不知道了,隆隆的火车声遮盖了他的心声,直到他挂掉电话,我也没再说一句话。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
后来苏醒打来电话,我措手不及,“我想好好地谈场恋爱了,她是邯郸市的女孩儿,一直都对我很好。”
我有些苦涩,但还是由衷地为他高兴,毕竟他有了自己的人生轨道。
我一如往常地生活、学习,有时候也疯玩一下。
半年后,苏醒说,我和她分手了,我害怕临死前念的还是那两个字。
我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所谓的“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名字是两个字。我的名字就是他所谓的“两个字”。
五
后来我俩就像两条平行线,只是在高数里的无穷远处,偶尔相交一下,就是他会打来电话,说他入党了,他升本了,他准备考研了,他又拿了一等奖学金,考上研究生了……
淡淡的谈话,通常我是听者,他只是说,仿佛从没想着要我说什么,每次都言简意赅。
但每一个节日,他从不落下。
他回避说他的女朋友,也从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仿佛害怕他担心的事情会成为事实。对,我仍能感觉到他刻意的淡然,和刻意的回避。
其实我很想问一下,出于一个好朋友的关心也好,或许带着些歉意。很复杂的感情纠结在一起。
转眼我到了大四,实习,写论文,找工作,还有跟人说再见。
苏醒最后一次打来电话是问我工作的事,问我定在哪儿。
没想到我们的人生真的再没交集了,哪怕是成为彼此寻常问候的朋友。
毕业时,我才发现每次都是他打给我,我从没给他打过电话,而他在读研究生,以前的地址作废了。
我和苏醒从此再没联系。
六
到了工作岗位,人生的又一个开始,我时常会想起苏醒,那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7年却没有真正面对面说上几句话的苏醒,他的等待,他的隐忍,他的痛苦,他对我的关心和鼓励,他的伤心和绝望……我都一无所知了。
苏醒永远不知道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我是多么珍惜我们之间的情谊,小心呵护,害怕一不留神变了质。我怎么可能忘了在那个特殊时期认识的眼神总是很柔的“方格子”呢,即使什么都不是,他曾经那么帮助过我啊。
我当时是可以明白这一切的,只是觉得太荒唐。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基础就开始一段神圣的爱情呢?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共同学习的经历,只是一次会考的相遇而已;只是我坐在了他的后面,他一扭头就看见了我的名字而已。我只是一个貌不出众、小个子、有点黑有些胖的女生而已。而我明白苏醒的确有“一见钟情”的情愫,否则这一切我都没法解释。可这一切也都是我的猜想而已,我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似水的流年里,毕竟出现过、真实过。我想起泰戈尔的那句话了,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