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盈
高一暑假,向往自由、对校园炼狱似的生活心生不满的我,满怀期待地对母亲说:“我不想上学了,给我二亩地,我要去种花、卖花,做归隐田园的陶渊明。”不知陶渊明为何方神圣的母亲,用她的一声怒吼外加一记响亮的耳光,断了我年少轻狂的梦想。也正因如此,才更激发了我的向往之情——拥有一间小屋和二亩地,养花、种菜,微薄所得够自己生活所需就好,给自己的田园就取名叫“思盈小筑”。
上班几年后,为了离田园梦近一些,我决定在市区买套房。看了无数样板房,最后买了一套六楼的两室两厅。因为买房简装后实在没有余钱买家具等物什,我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打了近两年地铺。刚好,没有家具,我可以用花花草草来装饰房子。我像蚂蚁搬家一样,一天一点,在空空荡荡的房间筑起一座室内花园,朋友去我的小家,都会惊讶于满眼绿意。
后来那所房子因为家庭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不得不忍痛卖掉,当年的空中花园,仅仅是个梦想吧。
30岁那年,我遇到我家先生,在这个城市的一角安了家。选房时,我坚持选了顶楼,不只是因为价格便宜,而是因为它送阁楼和一个大花园。看到那大花园时,我心花怒放,我的田园梦,马上就要实现了!我和先生把花园做了详细规划,露天留出一部分,并装了一间玻璃花房。我把自己的小家一点点搬到新房后,满屋绿植。先生说:终于像个家了。除了原有的花草,我开始种药材和蔬菜。但因为家中不经常开火做饭,种的菜常常因为吃不及而被扔掉,让我断了种菜之意,空中田园最终成为空中花园。
养得最好、当菜又当药的是藤三七,是我结婚时,姥姥特地让二舅从济南带过来的。她说:“这东西沾土就活,叶能当菜吃,花能泡茶喝,根是活血化瘀的药材,养吧,浑身是宝。”
养得最细心、最搭功夫的是穿心莲,也是一种既能当菜又能当药的植物。它怕冷又怕旱,一不小心叶子就干;但它生命力又极强,叶干枝不枯,遇到适宜的条件便发芽,开出玫瑰色的小花。有时候,看着它,就会想到年幼的儿子,养他也是最细心、最搭功夫的。孩子初来人世,因为不知道如何养育,曾经让他多病多灾,胆战心惊地度过那些时日后,他时不时地语出惊人、卖萌撒娇,时不时地温情扑抱,都似穿心莲那玫瑰色的小花,从我的心间穿梭而过,常常带给我满满的感动。我愿他如穿心莲一般,萦绕我心、穿梭不止。
太阳花是从一楼邻居家的花盆里掐的,当年,只那么几小枝,如今,它已经遍布楼顶的角角落落。花籽落到哪儿,来年哪里便是五颜六色。它那日日朝向太阳的笑脸,像极了我们追逐梦想的姿态——朝着目标,不改初心。
那盆观景石榴是我花两块钱从一位老太太手中买来的。当时这盆石榴瘦小,枝上挂着一个小花骨朵。她说:“闺女,这是看景石榴,两块钱带走吧?养不活你也没啥损失呀!”不是因为钱,而是不知道好不好养,我不想要它。在我的印象里,石榴是属于庭院的、大地的,这盆中的石榴,就像从乡下被移植到城里的庄稼,总有点水土不服。但我终是敌不过她企盼的眼神,把它带了回来。如今,它被安置在一个大花盆里,经常上些肥料,倒也结出累累硕果,只是生涩无比,不宜食用。
那盆凤尾竹是我家所有植物中海拔最高的,喜微光,像农村新出阁的新媳妇;娇气又极泼辣的绿萝,室温过低时不生长,一旦进入初夏,得了暖意她便疯长,不由让人对生命的力量心生敬意;有着富丽堂皇名字的“金枝玉叶”,却不像名字般娇贵,只要有水、土,有阳光,叶子便碧绿青翠;那两盆肥硕得已经抬不起头的非洲茉莉,已惨遭我家先生几次毒手——因嫌它长得过于蓬勃,他用剪刀多次修剪它的枝叶,结果越修长得越肥,像是控制不住自己发胖的中年妇女,索性不再控制,越发肥硕……
2016年春,因一场眼疾,我蛰居家中,偶然读到一个故事,说是武媚娘嗜花成癖,李治便在宫里种满她喜欢的花卉,每到春天,整个皇宫姹紫嫣红。真是爱一个人,倾一座宫。多少月下花前,有着李治和武媚娘相拥相携的身影。李治死后,武媚娘还保留着赏花的习惯。每到春日,她常常在花园中望着一园春色发呆。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没了身边人,那些最寻常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个春天,我家先生怕我无聊,隔三岔五便捧回一两盆家中没有的品种供我侍弄,待在我的空中花园里,一颗静下来的心是恬淡的、惬意的,不求自己有多灿烂,唯愿这些花花草草开到荼蘼,绚烂绽放。
感谢这些花儿草儿,它们带给我的惊喜、满足与感动,语言和文字不能尽述。那每个细微变化的过程,比花儿绽放、果实满枝更让人觉得舒服与温暖。它们让我懂得了做人、做事的本真:你如何对待花草和他人,花草和他人便如何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