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涛
小学毕业那年,我家种的烟长势比较好,叶片金黄,是能炕出好烟的那种,家人怕丢,就叫我夜晚睡在烟地。
我是不情愿的。害怕是小事,主要是天黑洞洞的,一脚高一脚底从庄子东南角到西北角,中间还要提防一些强悍的狗的突袭。到了地头,我“啪”地甩下凉席,开始打地铺。我虽然拿了一条很窄的凉席,可是铺在窄窄的烟行里还是别别扭扭的。
月亮刚出时是通红的,眨眼工夫变成淡红,末了是清明,感觉好像经历了几个时节。最美的要数月亮高挂时。月光倾泻,如芭蕉叶的烟叶,光影密疏分明。放眼望去,地的尽头,如浓雾笼罩;远处的村庄如一绺山丘,天地仿佛一幅巨大的国画,浓墨泼洒。半夜醒来,一簇小草的阴影像栅栏。其间竟有一只蟾蜍如莽牛瞪着大眼,旁若无人地爬行,搜索猎物,那渐行渐止的姿态,似乎对我这庞然大物有着某种试探。
没有月光的夜晚,两步之外便是漆黑一团,模糊的庄稼罩着几分神秘。一阵风拂过,枝叶沙沙,好像进行着某种膜拜。附近的村庄睡在暮帐里,隐隐约约的高树透过几绺灯光。这司空见惯的东西让人浮想联翩:想到房屋里人吃饭的情景、孩子玩耍的情景、一家人熟睡的情景;狗蜷缩在门口,鸡探起头来,看着灯光在屋里闪动……
躺在烟叶下面,仰对苍穹,星光闪烁中,银河纵在你的头顶,这便是最美的景致。心也跑得很远,仿佛你要君临那神奇的世界,那也许是另一类人的都市,银河的大街万家灯火,也是热闹非凡,有他们的欢宴,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偶尔,远处火车的鸣笛透过夜色传来,那放气和“咣当”声是这段想象的小插曲。其实那时我没见过火车,便想象火车的样子,是和电影里的一样吗?给人一种奔向征途的感觉。半夜,醒来就有几分怕,想起那田地的一角有几个坟头;或者说害怕蛇的出没:村庄上有人在抱烟时被蛇咬了,若不是抢救得及时……其实,这只是瞎想,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头几回我忘了带床单了,前半夜还好,后半夜便觉得凉了,到五更时,露水上来,露珠滴在身上,凉飕飕的,我便蜷曲如刺猬。这使以后我读初中时,对蜷缩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段寄居在村庄外的时光里,偎依在或明月高挂或漆黑一团的大田里,有寂寥在心中,更多的是对今后所走道路的思索与等待。升初中的考试结束了,我心里没底,也不曾希望过什么,自然也没有去打听,然而,我到底是抱着一种态度:我觉得我是努力的,或者说是无悔的,那便是无论到何种境地,我将坦然面对。
然而,命运对我不薄,那一年我如愿考上了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