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猛

当村里只剩下旗奶奶家的老院里还有一棵大榆树的时候，旗奶奶的心有些慌了，她近来干什么事都有些漫不经心，好像丢了魂似的。

这些年，农村栽树只栽杨树，因为杨树长得快，经济效益好，只要一成活就很少让人管理。杨树的木质很好，可以做家具，大门、床板等各种木料制品。所以，河堤上、荒地上、公路两旁，到处都栽着杨树，而小时候常见的榆树、柳树、桑树、槐树等树种渐渐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旗奶奶家的那棵榆树一个人搂不过来，有二层楼那么高。旗奶奶说，在刚嫁到夫家的时候，每年过年都是在榆树的枝丫上放的年炮。爱忆苦思甜的旗奶奶总是念叨着说：“老榆树是救命树，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它救了很多人的命。”她不停地唠叨，一遍又一遍地向身旁的儿孙重复着有关老榆树救人命的故事，祥林嫂一般。

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几乎绝收，家家户户闹饥荒。田野里的野菜能挖的都被人挖走煮野菜汤喝了，玉米叶、树皮、红薯梗子这些平时人们都不吃的东西都成了美味佳肴。人们用这些东西哄着饿着的肚子，村民们说话都低声低气的，因为实在是饿得太狠了，没力气大声说话。吃完那些难以消化的东西肚子发胀不说，排泄也成了大问题。在茅房里墩上半天，硬是拉不出来。

旗奶奶记忆中那年月最好吃的就属榆钱了，榆钱生着吃满口生香，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将榆钱洗净后上面撒上一层玉米面，然后在火上蒸大半个小时，美味的榆钱饭就成了。大人和小孩在饥饿年代因为吃榆钱饭第一次吃饱了肚子。而榆钱饭也只有春天有，过了春天，榆钱落了，榆树上就只剩下榆树叶。

榆树叶虽没有榆钱好吃，但与其他树叶比起来已经很好了，榆树叶发黏，吃在嘴里一点都不苦。在饿极了的时候，许多人都直接将榆树叶放在嘴里嚼，然后一口气咽下去，也算是“补充营养”了。在最困难的时候，饥饿的人们早把各种树叶捋光了，榆钱榆叶都没得吃了。没了叶子，人们开始吃树皮。旗奶奶说，那时候很多树皮都特别难吃，苦得让人难以下咽，只有榆树的皮，透着一股清香，吃起来还比较软，也不是很难下咽。那个时候，旗奶奶有个很会爬树的哥哥，低处的榆树皮让人剥光了，哥哥就爬到高处，继续剥上面的树皮。旗奶奶想着那时的榆树皮汤，虽然只是把榆树皮切成小段放到锅里煮，制作过程非常简单，可一想起来那个情景，感觉像是遇到了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老伙伴那样亲切。

可爱的榆树在那个时候，救了很多人的命。现在，旗奶奶家菜园地里的四棵大榆树因为要盖房子碍事，所以也要伐倒了。

砍榆树那天，旗奶奶默默地看着拿着斧子、钢锯、粗绳子的师傅们围着大榆树忙来忙去。榆树终于倒下了，它们的躯体被分成了好几截装在拖拉机后面的车斗内运走了。砍榆树时有很多的汁液流了出来，我想，那应该是榆树的眼泪吧！这时，有一大股香气弥漫在村子上空，持续了整整一天。旗奶奶说，这种味道和当年煮的榆树皮汤一个味，都是那么的清香，她一下子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里，不经意间，眼角里淌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