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剑
一立秋,原野上的草木,就都知道了。
一种紧迫感,开始弥漫。风的掌心里有了凉意,南山上的林木开始慢慢浮动着秋色,天空在湛蓝里洗了又洗,秋虫的音乐会正在日夜操练。
万物繁茂。大地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不可阻挡的生长里。
庄稼干净而沉实的身躯,沐浴着阳光。玉米荷枪实弹,警惕地甩动长长的叶子。这个生长期只有一百天的生物,书写了一个又一个丰收的神话。
土层底下,根茎收拢着最后的养分。憨厚的红薯日益壮硕,它丰沛的汁液,从此将进入另一条神秘的河道。搀扶着人类,度过冬日的饥饿和寒冷。花生蓬松的根系,如同一簇温暖的火焰。它沉睡的籽粒,是我们寡淡岁月的给养。
走在炊烟袅袅的村子里,你会感觉生活多么真实。真实得就像那一树红红的枣子,轻轻一咬,溅出幸福的汁液。
泥土
泥土,大自然的作坊。
一粒种子,从泥土中醒来。它伸伸懒腰,霎时长成一片绿油油的麦子。一条蚯蚓,在泥土里穿行。它的身后,是层层翻腾的泥浪。一群蚂蚁,把温暖的巢穴安在泥土深处。泥土分享着蚂蚁家族庸常的幸福。一棵果树,用粗壮的根须,接过泥土的馈赠。秋天,它用满树的灯光,为泥土照亮回家的路。
泥土是无中生有的奇迹。它用万物生长的浩瀚史册,托举世界,稳住人类前行的脚步。
泥土,朴实而谦卑的泥土。藏在庄稼的根脉里呼吸,借助青草的手语表达,噙着露水的眼泪沉思。它们温顺地在农民的指缝里滑动,成为对大地丰收想象的重要部分。
泥土,诗意而浪漫的泥土。在深夜或者黎明,它们打开心灵的宝匣,听燕子的呢喃,听苔藓的耳语,听蟋蟀的鸣叫,听泉水的叮咚。松软的土壤里,盛着它们殷殷的心意,盛着它们无限的生机。
没有了泥土,这个世界将失去母性,变得嶙峋而狰狞。
泥土一旦远走他乡,就会变成尘土,成为城市的奴。
要做就做泥巴吧,站在城市的水泥墙上,或许还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假若成了泥淖,那就是误入歧途,成了暗藏的泥泞和陷阱。
泥土是爱的堆积,是时光的归宿。
百年之后,我们都将归于泥土,变成泥土的一部分。我们一世的功名,就是一棵草。在四季的风里,起伏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光
说到月光,一缕清辉,就从窗外进来了。
一枚月亮,从古走到今,从月缺走到月圆。然而,它的行程,刚刚开始。
苗条的月,挂在树梢上,像一把镰刀。看着成熟的庄稼,被农人收割。装载的马车,吱吱呀呀地从田埂上驶过。成群的牛羊,走下南山。圆圆的肚子,在晚风中招摇。
丰满的月,照着家乡,也照着远方。新婚的妇人,手扶栏杆,把月光纺成缕缕的思念。远行的诗人,采下江边的芙蓉,递给月下的虚空。一位老人,刚刚咬下一口月饼,躲在里面的记忆,就连连喊疼。
月光流淌。照着树木,也照着行人。照着村舍,也照着村外的坟墓。
月光下,有人在微笑,有人在痛哭。有人在赞美,有人在诅咒。月光引领着人们的哭或者笑,爱或者恨。月亮神情淡然,透着生命的苍茫。
月亮和树木、牛羊一起,勾画出中秋的诗意。
月光里有远山近水,月光里有亲人音容,月光里有童年岁月,月光里有憧憬希望。
一代代人啊,在月光里死去,又在月光里新生。
落叶
落叶,从高空坠下。犹如一支燃烧的火把,进入黑夜。
鹅黄,绛红,绀青,铜红,以及深褐。落叶用色彩,炫示理想。它内心的信念,驱赶着日渐逼近的寒流。
每片叶子都是独立的生命过程。从新生,到飘落,叶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喜欢看叶子落下时,随风飘荡的样子。
大叶子飘落,从容而优雅。它像一只滑翔的大鸟,从高高的树端,起飞。阳光轻抚着它的羽毛。秋风摇动着它的桨橹。它不像告别,倒像是开始一段崭新的旅行。终于,啪嗒一声,叶子轻轻落了地。
小叶子调皮,翻筋斗,打回旋。倘若几片结伴而行,常常争先恐后地嬉闹。它们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如同山涧流水,泼溅有韵。
叶子落在大地上,往往还有呼吸。蚂蚁从上面爬过,蚯蚓从下面拱过。秋风拨动着叶子的琴弦,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后,慢慢枯萎。腐烂。和着雨水,变成黑土。
来年春天,树木光秃的枝丫,再一次生机盎然。只是,落叶原来的面孔,恐怕没人会记得了。
一片叶子的新生和毁灭,如同人的一生。去留随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