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艺君
河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明亮、最灵动的部分。
我的家乡源汇区问十乡周庄村,一条玉带般的小河淙淙绕村流过。村里老人说,它叫掩龙河。河之得名与汉光武帝刘秀有关。传说有一天,刘秀被王莽追赶至此,走投无路,恰遇一位正在扶犁耕地的老汉,刘秀便上前求救。老汉急中生智,让刘秀躺在刚犁开的地沟里,老汉从容不迫,继续犁地。犁铧新翻起的泥土把刘秀掩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幸运躲过一劫。后来刘秀做了皇帝,成为“真龙天子”,掩藏刘秀的犁沟也化作一道清澈的小河。当地的村民便把这条河叫掩龙河。
虽然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至少传递了一个信息:我们村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村落。家乡的先民依水而居,在掩龙河畔稼穑田垅、日出而作、繁衍生息。岁月嬗递更新,泥土散发芬芳,河流闪耀光芒。一缕缕动人的柔波,灌田亩,润民生,吟唱着生活的热烈和浪漫,穿越历史的烟云,一路欢歌地流淌。
一
小时候,掩龙河两岸树木繁茂,粗壮的柳树、疙疙瘩瘩的榆树、高大的椿树、婆娑的槐树,以及一些叫不出名的杂树,以不同的姿态临水而立,交织着淡绿、翠绿、墨绿。成群的鸟雀在枝叶间穿梭,喜鹊、布谷、黄鹂、乌鸦,最多的是麻雀,婉转的啼鸣此起彼伏。鸭子、白鹅在河面上悠闲地游弋,一会儿钻进水里,倏忽又浮出水面,溅起的水珠从羽翎滑落。
河里还生长着浮萍、菱角、芦苇、水葫芦、菖蒲等水生植物。河水不断冲刷堤岸,蛙、蟹在岸边掏出一个个幽深的洞穴。我很想一试身手,但据说里面藏着水蛇,因为胆小,就没有下过水。那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钓鱼”:找一个罐头瓶,在瓶口处系上绳子,把馒头碎粒装在瓶子里,再把瓶子放进水里“诱敌深入”。看到有小鱼小虾钻进瓶里,眼疾手快提起绳子。到手的小鱼小虾在罐头瓶子里养着,再捞些水草放在里面,就是很好的玩伴。
掩龙河上有座古老的石桥,桥两侧是大片的荷田。夏天,层层荷叶铺展大半个河面,盛开的荷花,雪白粉红,枝枝簇簇,亭亭而立,媚而不妖。晒得黝黑的农家少年,光着身子“扑通”跳进河里,头顶荷叶,青蛙一样游来游去,摸鱼踩藕摘莲蓬,很是惬意。等到寒冬腊月,河水枯落,荷败叶残,淤泥下的莲藕却丰腴肥美。男人们高挽着裤腿,下河挖藕。他们在河里筑起围堰,排出积水,手持铁锹,甩挖淤泥,从淤泥中拉出一根根又粗又壮的莲藕,在水里冲洗干净,洁白鲜嫩,藕香四溢。运气好的,还能逮到没有来得及逃跑的黑鱼和鲤鱼。河水冰冷刺骨,他们手脚被冻得通红,打着哆嗦仍嘻嘻哈哈地吆喝着,笑声和斗嘴声回响在河两岸。
闲暇时,在乡村小学教书的父亲会叫上几名同事到河里拉网捕鱼。把网摊开放在水里,把网的四角踩进河泥,然后由四周往中间摸被堵在网里的鱼。鲫鱼、鲤鱼、鲶鱼、泥鳅……每次下河,总不会空手上岸。在那不宽裕的年代,掩龙河里的鱼香总是让人垂涎,鲜美的味道30年后的今天仿佛还在舌尖萦绕。
掩龙河给我的童年带来无尽快乐。而沿着它荡漾的碧波再往前追溯数十年,回到父亲的童年时代,这条河还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
二
已是耄耋之年的父亲曾经与掩龙河相伴近半个世纪。清澈的河水,映照过父亲贫寒的童年和少年,也见证了他孜孜不倦、苦读求学的青春岁月。父亲说,从前这条河数九寒天也不会结冰,天气越冷,河上越是冒着热气,河水也是温热的。冬天,村民舍不得烧热水,早上起来都到河边洗脸,因而大家都叫它“暖河”。
父亲自小喜欢写写画画。村里有个老先生,看父亲勤奋好学,送给他一本《芥子园画谱》。父亲很兴奋,到河坡割草时,草篮里总是放着这本画谱,削木棍作笔,在地上一遍遍地临摹这本画谱,最后把画谱都翻烂了。父亲最终因绘画而闻名乡里。老先生还给父亲起了个笔名,叫“暖河居士”。父亲早年的画作大多与河流、鲤鱼、莲荷有关,寄托了家乡人“连年有余”的美好祁愿。这些画作大多署名“暖河居士”。
据父亲说,原来河的东岸还有一眼泉叫马刨泉。传说刘秀行至此处口渴难耐,他的战马懂得主人心情,扬起蹄子在地上刨了几下,地上立刻涌出一股清泉。在父亲小时候,泉水汩汩往外喷涌,清澈甘甜、久旱不涸,全村人都吃这口泉里的水。泉眼用青砖围砌,里面有红、黑、黄、青、白五色螃蟹,父亲曾亲眼见过红、黑、白三色。据说,在端午节日出之前,取泉水和面,不用酵头就能发面蒸馍。所以,每年的端午节早上,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提着水罐来马刨泉边取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真是一眼好泉啊!”至今,每每提起这个话题,父亲还是很容易就深陷往昔,他的语气拉近了时空的距离。
20世纪80年代末,“暖河居士”因绘画方面的成就,调入城里工作,我们一家随之离开家乡。后来也曾回去过几次,熟悉的小伙伴都外出打工了,村庄里留守老人和孩子居多,整个村庄显得落寞、寂寥。曾经流水潺潺、鱼翔浅底的掩龙河,水位一再下降,以至于后来干涸断流,河床生满荒草。
三
一晃又过了多年。今年国庆期间回了一趟家乡,记忆中的村庄完全改变了模样。一条条宽敞的水泥路通向每家每户,路两旁香樟、广玉兰等绿化树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整饬的花坛里月季、鸡冠花、大丽花、串串红等,绽放得分外鲜艳,一阵微风吹过,淡淡花香四处飘荡。家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火红的辣椒,门口晾晒着刚收割的大豆,太阳暖暖地照着,绿树掩映处,停着一辆辆小汽车。傍晚,路灯亮了起来,村民们晚饭后三三两两来到小公园散步,到公共健身器材处锻炼。人人脸上洋溢着明亮、温暖的笑容,我小时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田园生活场景被浓浓的现代气息浸润、包裹起来。
现任村支部书记谭自安是我本家,在村里威望很高。这些年,他带领村“两委”班子大力推进新农村建设:整修道路,绿化荒沟,修缮残垣断壁,倡导文明乡风,彻底改变了村容村貌;燃气、自来水入户,垃圾污水集中处理,村民生活质量上了一个新台阶。去年,村里获得全市“人居环境示范村”光荣称号,并被命名为“河南省级生态村”。
前不久,谭书记又到我家,请“暖河居士”帮助绘制美丽乡村规划图。在村庄的未来图景中,刘秀的塑像屹立村中;疏挖清浚后的掩龙河,重现昔日碧波荡漾的美景;河岸经过硬化、美化,树木繁茂、鸟啭莺啼、蔬果流香、花草遍地;凭栏眺望,河面上莲叶田田、荷花飘香、鱼儿跳跃、芦花送爽,俨然一幅水与人和谐相依的现代乡村风情画卷。
追梦者们正踏浪而来,辛勤耕耘着……期待这条淌过漫长岁月的河流,凝聚着家乡人民的聪明才智和奋斗梦想,抚慰美丽乡愁,散发多姿多彩的浪漫气质;期待神奇的马刨泉汩汩而出,以穿越时空的人文气息,在新时代续写这片古老土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