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副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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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2日 星期

剃头泮


□郎纪山

过去,我们这一带有一种习惯,常常把手艺人的名字缀在行作的后面,如“木匠亭”“铁匠贤”“劁猪民”等,没有贬义,只图叫起来顺口。李泮儒是个剃头的,自然,人们就喊他剃头泮。

据老辈人讲,剃头泮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他的爷爷念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算是个文化人,对小孙子疼爱有加,寄予厚望,就给他起了个很文雅的名字——李泮儒,希望他日后学有所成,光耀门庭。等李泮儒七八岁入学时,字写得歪歪扭扭跟蚂蚁爬似的,算术更是一窍不通,老师布置的作业经常完不成。老师批评他,他嘟囔道:“老师,我一写字就头晕。”次数多了就落了个俗语:剃头泮写字——我头晕。

李泮儒十五六岁时还在上小学五年级,个头比同学们高出一大截,像羊群中的骆驼,觉得很无趣,死活不上了。父亲见他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也就不再勉强他。父亲见他身单力薄,干农活吃不消,就让他拜村上的老剃头匠“剃头鸣”为师,好歹谋一个吃饭门路。李泮儒就跟着老师“剃头鸣”学剃头。

农村人不讲究,年岁稍长的多剃个光头葫芦,小孩子剃个“茶壶盖”,小伙子留个“缨子头”。刚开始,李泮儒给老师打下手,学洗头、洗胡子,用手推子给小孩子推“茶壶盖”。李泮儒跟老师学了三年,接过师傅送的一套剃头家伙儿,算是出师了。恰好那一年的年底,平舞会战开始了,他作为民兵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平舞会战的工地上。因为会理发手艺,连领导就安排他当了一名理发员,一个月抽出几天时间专门给工友们理发,这也算是学有所用。

李泮儒在工地上表现很积极,苦活儿累活儿抢着干,处处不落人后。冬季总是第一个起床,把工棚里的土火炉捅开,烧上热水,好让工友们起来洗脸。休息的时候,别人逛街睡大觉,只要有人理发,二话不说就忙活开来。洗时先用手试一试水温,然后轻挠慢搓,为的是把头发、胡须洗透。开剃时把刀子磨得锃亮,平刀慢拉,先顺茬儿后呛茬儿,刀锋掠过,如暖风拂面。末了,再掏耳、割泪囊,令人周身酥麻。常常理完了,人还躺倒那儿打呼噜,没醒过来。

时间一长,李泮儒就赢得了全连工友们的夸赞,评先进选劳模每次少不了他。两年后,平舞会战结束,大家各自回到了家乡。

李泮儒回到家里继续干他的老本行——给人剃头,成了地地道道的剃头匠。当然,农忙时还得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就这样,李泮儒整天忙碌着、快乐着。没有人再喊他的姓名,背地里都叫他剃头泮。

剃头泮生性爱热闹,这也与他干的活儿有关。剃头场儿里,也算是农村消息的集散地,前三皇后五帝,东家长西家短,谁的祖上叫啥名谁,谁家跟谁家是一门头的,“喷”啥的都有,剃头泮很爱听。听得多了知道得多了,所以就存了一肚子故事。那时,只要剃头泮的剃头摊子在树荫下一扎,剃头不剃头的就围了过来,专门听他讲故事。剃头泮不紧不慢地一边干活儿一边讲,说得清道得明,很吸引人。有年纪长者不服气,与他争论,脸红脖子粗地说:“你比我大?比我记事儿还早哩!”

“你年纪大没有我生月大,更没有我记事儿早。”剃头泮不急,慢悠悠地说,众人一阵哄笑。

后来,村里的人一遇着抬杠,年龄小的就说,剃头泮说:“你年纪大没有我生月大,更没有我记事儿早。”

20世纪80年代,剃光头的还比较多,剃头泮的生意还可以。每年的麦罢,拉一辆架子车,车上放着一杆秤,挨门挨户收麦子,大人一年收25斤,小孩儿减半,一年下来可收两大车麦子,算算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后来,人们越来越讲究,剃头变成了理发,要跑到几里外镇上的理发店。渐渐地,剃头泮的生意就越来越少了。

生意少了,剃头泮就提不起精神,显得很落寞。有人就说,你不会在村头公路边开个铺子?

剃头泮觉得在理,于是就开了个小小的剃头铺子,一小间,连门头牌子都没有。

镇上的理发店虽然干净卫生,洗、理、烫、染、吹、拉样样俱全,就是“刀子活”差,说白了就是不擅长用剃刀,头、脸剃刮得毛糙,更不用说净面、掏耳、割泪囊了。再说了,收费也贵,每次少说也得五块八块。剃头泮用了大半辈子剃刀,刀子活自不必说。再说了,价格便宜,三块钱,用他的话说是,卖了孩子买个猴儿——咱是好玩儿。就吸引了三乡五里的老头儿们前来理发。

于是,剃头泮的剃头铺子又热闹起来。但毕竟是奔七十的人了,晃一天实在顶不住。后来索性一天只做十个活儿,上午五个,下午五个,多一个不做。

剃头泮的两个孩子很争气,双双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坚决反对老父亲再干这活儿,说,也不是嫌丢人,就是不差这俩钱儿。

剃头泮说,我的命贱,不干活儿手痒。再说了,不叫我干这活儿,谁跟我喷空哩,这也算是,皇帝学做木匠活儿——不为吃穿找乐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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