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漫步在沙河边，远远望去，暮色中的柳树，黛玉一般孱孱弱弱，如烟似雨般朦胧，枝枝叶叶之间，点染出无尽的妩媚风流。再没有哪一种树，比柳树更能为一座城市带来诗情画意的温情。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漫步岸边，春风吹拂，碧水如画，杨柳堆烟，那迎面款款而来的，恍若是“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道韫，是“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唐婉，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是“思念西湖边，杨柳岸，雪堆烟”的白素贞，又是“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的崔莺莺。

柳者，留也。所谓“柳树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折一枝柳枝，吹一曲柳笛，那是做别的笙箫。“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崔莺莺泪别张生，劳燕分飞，此一别，柳条折遍花飞尽，前尘旧事，从此萧郎是路人；《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征人远戍，此一别，今生今世，或山高水远，或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上马不提鞭，反折杨柳枝”，斯情斯景，驿外边，古渡口，那满树柔软的碧色，曾见过多少生离死别？天南地北，古往今来，一枝柳枝，见证过多少别泪、藏了多少深情？千般缱绻，万般不舍，到了分别的时刻，终需挥手自兹去，到底带不走一片云彩。执手相看泪眼，只剩下无语凝噎。

柳，是家和故园的代名词。多少离愁别绪，欲说还休，都寄在柳枝里。汉乐府有《折杨柳曲》，张九龄有《折杨柳》：“纤纤杨柳，持此寄情人。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李白“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闻柳笛念亲恩独怆然而泪下；王之涣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见春风望长安皆寂然而惆怅。“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管别离。”“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打开史册，柳笛声声吹彻折杨柳曲，怎不叫人泪光点点思乡愁？故园是一个人一生当中永恒的思念，无论我们身在哪里，走得多远，故乡就像一把琴，只要拨动那根弦，乡音、乡情、乡愁，便再也无从遮掩。

柳，见证着一段缱绻深情。“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陆游和唐婉，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婚后的生活更是你唱我和琴瑟和谐。可“东风恶，欢情薄”，陆游的母亲觉得陆游沉湎于儿女情长不思进取，耽误了考取功名，且因为唐婉不能生孩子，强行棒打鸳鸯。十年后，两人在沈园相遇，万千言语，满城春色宫墙柳，满腹愁绪黄縢酒。陆游在沈园璧上题《钗头凤》一首：一杯愁绪，几年离索，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第二年，唐婉再来沈园，看到陆游这首《钗头凤》，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和一阕《钗头凤》：晓风干，泪痕残。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不久便香消玉殒，郁郁而终。此后余生，陆游痛不欲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此后余生，“断肠处，明月夜，沈园墙”，唐婉从此成为心中永远无法忘怀的白月光。81岁还曾写诗怀念唐婉：“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柳，代表着高洁的志向。自号“五柳先生”的陶渊明，弃官回乡，门前栽柳，“箪瓢屡空”，贫而不改其志；历经宦海沉浮的王维，“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以陶潜自况，以接舆相比，倚杖临风，听晚树鸣蝉、品寒山泉水、看渡头落日、闻墟里孤烟，淡看人间花开花落；韩雄“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字里行间点点滴滴皆是对介子推不慕人间荣华的崇敬……提到柳，更不能不提奉旨填词的柳永。柳永年轻时应试科举屡屡落第，暮年及第又转官落魄，终官不过屯田员外郎。仕途坎坷、生活潦倒的柳永厌倦官场，转而以毕生精力填词作曲，“忍把浮名，都换了浅斟低唱”，一时之间“凡有井水处，皆有柳词”，传为千古佳话。官场少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吏，文坛多了一名赫赫有名的白衣卿相。

柳是凄婉的，是美好的，是温柔的，也是婀娜的……柳以孱弱之姿，丰富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世界。此刻，无边的夜色里柳笛声声，柳色青青河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只不知，谁人心中又会激起千般离情别绪，万种侠骨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