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一
小时候经常玩“田间车水”的游戏。折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纵横交错的方格,掐些草茎当作棋子,两个孩子席地而坐,在格子里摆上棋子,喊着“田间车水”,把对方的棋子退进自己的领地,好比是把对方池塘的水流进自家稻田里。乡下孩子的游戏也是对劳动的模拟,游戏很好玩,但车水(用水车排灌)却是很累人的体力活。
水车分为两个部分:传动部分和给水部分,全部是木质的。传动部分包括传动架、传动轮,给水部分有水箱和水叶。车水时,先把立柱和横梁连接到稻田边,把水箱由低处的池塘斜放到高处的稻田,再把水叶连接到传动轮上放进水箱里。人趴在横梁上踩动脚踏,带动传动轮,传动轮带动水叶,清冽的池水就随着水叶进入水箱,由下而上,流进了稻田。
车水一般需要两个人,横梁上一头趴一个,一个人的脚抬起时,另一个人的脚踏下去,配合默契,很省劲。男人们大多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踏水车时,胳膊和腿上结实的肌肉有韵律地闪动着,双脚不停地抬起踏下,像是在跳优美的舞蹈。
水车自古以来是必不可少的大型农具,我们生产队就有一架水车。土地承包那年,劳动工具遭到哄抢,水车被好几家人分抢,父亲和叔叔竟然把水箱抢回来了。后来,村里不再种水稻,浇地也用上了抽水机,这个水箱被卖到了垄岗上的稻米产区。
现在,农业已急速走向现代化,那些虽让人劳累却充满情趣的劳动工具,也正在慢慢消失,留给我们的只剩下了怀念。
二
看过豫剧《朝阳沟》的人,应该都会记住拴宝教银环锄地的那一段唱词,“左腿弓,右腿松,心不要慌来,手也不要猛。”这正是锄地的要诀,我第一次锄地,母亲就是这样教我的。
我的家在河湾里,田地是沙质土壤,一场雨一场草,锄地成了最日常的农业劳动。雨后的骄阳挂在头顶,我们站在绿油油的庄稼中间,细心地用锄松松被雨水板结的土壤,锄去垄间的草,并躬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剔去庄稼根部的草,仿佛剔去生活中那些琐碎的烦恼和忧伤,让日子和庄稼一起茁壮成长。
锄是铁打的,三角形,刃很薄,容易吃土,由刃往上渐渐厚了下去,最后收缩成一个槽,由一截弯弯的铁柄和锄把相连。这截弯柄很重要,可以节省力气,增加锄的韧劲。锄把都是竹子做的,两米来长,被手磨得油光发亮。
到北方后,发现北方的锄把是木头做的,长不过人的身高。锄头也是铁打的,却是长方形的,比较笨重,远没有我们那里的锄轻巧实用,不过倒是适合锄他们的黏土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是所言不虚。
除草剂早已被推广使用多年,特别是大庄稼。但我们种的基本是花、果、瓜、菜等经济作物,向来不敢用除草剂,怕除去草的同时,影响了作物的生长及瓜果的口味。因此,锄地仍是我们最日常的劳作。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其余三个季节,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在锄地。
怀念那些草长莺飞的时节。我们扛着锄,踏着满地的露水来到田间,庄稼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大群的雀鸟在田间飞来飞去,我们戴着别有栀子花的草帽,缓缓移动着锄头,一点一点移动着日影,移动着静谧的岁月。
三
在老家,种植瓜果蔬菜之类的农作物,需要精耕细作,一般不用耕牛犁地,更不用拖拉机,大部分的地要靠铁锹来翻,我们称之为挖地。
铁锹的高度要齐胸,短了弯腰,长了累胳膊。锹把顶部有一个短短的横柄,挖地时,一手握着横柄,一手抓住锹把下端,用脚把锹的铁头部分踩进土里,双手同时反方向用力,土就被翻起来了。翻起来的土要一锹压着一锹盖,否则挖出的地会高低不平,用耙子平地时会很麻烦。土翻过来后,要用锹把土疙瘩打碎,否则地也会高低不平。
我们一年四季地里都有活儿,一季菜卖完了,抓紧时间挖地、耧地,播种下一季的时令蔬菜。所以,孩子们长到七八岁就学会挖地了。一家人一般是母亲领着孩子们排成一排,从地这头挖到那头,父亲则是耧地的那个。地平后,把种子撒进地里,再用耙子搂一遍,就可以等着种子发芽了。
当时,并不知道自家的地总要比被人家的多挖一遍,这实际已作为惯例被一年一年地保持了下来。大了后,看我家的菜比别家的长势好,才明白这地多挖一遍的好处。劳动不亏人,诚然斯言。
挖地很累人,但到该做饭的时候,谁也不愿回去,地里毕竟热闹。我家经常是二姐回去做饭。大家商量几句吃什么饭,二姐扛着锹先回去,做好饭再喊我们回家。
挖地的乐趣是能挖到地鼠,不经意间,一锹下去翻出了一窝肉乎乎的小老鼠,红色的皮肤上一层绒绒的白毛,一律闭着眼睛乱蹬腿,都让我们带回去喂家里的大懒猫了。
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至今无不历历在目。学生时代的每个假期,我都是磨出两手茧子后返校。现在手上早已没有茧子了,人也懒散了。何时能回去手摸铁锹,再挖一回地呢?但再挖地,眼前也不会有父母宽厚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