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枝
北舞渡是舞阳县城北的一个历史名镇,距离漯河市区三十多公里,驾车三四十分钟即可抵达。作家周瑄璞把它搬到了《日近长安远》这部小说里,作为虚构场景,演绎出罗锦衣和甄宝珠长达三十多年的人生故事。我仿佛沿着时光那条路,穿行在小镇的喧嚣、尘埃和众生众相里,重新让自己活一遍。
罗锦衣和甄宝珠是20世纪60年代的乡村女孩,同窗好友,高考落榜,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她们渴望从农村走向城市,机遇不同,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罗锦衣身体欲望和精神追求都很强劲,知道自己要什么,需要什么样的捷径,为了脱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乡村,她把身体变成商品,人生变成一场场竞技和交易,借助他人搭建梯子,一步步完成了事业和职务晋升,从乡里调到县里、市里、省城,当上省城一家设计院的院长。来自农村的她,无依无靠,一路走来,全凭自己拼杀,年轻时靠身体,她总是自带洗漱用品,夹层的角落里藏着小秘密,不惜代价,服膺于男权社会的潜规则。后来身体退后,靠钱开路,找老朋友帮助周旋,登上权利顶端,完成了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超越,享受战胜自我、超越自我、手握权利“小宇宙”的成就感。
甄宝珠因为挪用学费失去了民办教师一职,跟尹秋生结婚,依附于他,她的人生是她与尹秋生两个人的人生。尹秋生跟罗锦衣有点相似,不安分,要把日子过到人前头。他带着甄宝珠远走西安,做小生意,摆地摊卖服装;开小饭馆,卖胡辣汤和菜馍;承包一段路,收停车费。日复一日,卑微地劳作,积攒家产,把两个儿子也带到了西安学手艺谋生。又挣了钱,在老家盖了气派的两层楼房,尹张第一楼是他们大半生的总结,幸福摸得着、看得见。
身为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的社会人,她们人生的每一次改变都衔接着时代前进的节拍。对于罗锦衣,或者鄙视,或者厌恶,或者贴上坏女人的标签;对于甄宝珠,或者同情,或者默认,或者贴上好女人的标签都不足为奇,她们是大众版的,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如果一个人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或许可以坦诚,某个方面,某个时间,自己就是罗锦衣,就是甄宝珠,就是付良才,就是程局长。人性有时单纯,有时复杂,有时又尖锐如针,戳破俗世的痛点,才能透视内心的背光地带。
命运给她俩亮了红灯。罗锦衣遭身边人举报,被撤了院长职务。丈夫肝癌去世,甄宝珠回老家度晚年。逃离乡村,在城市挣扎、奋斗、生存,人生的轨道一划就是三十多年,她们历尽千帆,在故乡重逢,走在亲切而生疏的北舞渡街道,人生像是放过一场电影,曾经的自己饰演别人的故事,年轻的自己跋涉过青春的河流。余生,回到生命的起点,各自治愈疗伤。
我跟罗锦衣和甄宝珠是同龄人,经历了同一个时代,读她们也是读自己,读故事也是读生活。北舞渡是我的故乡,我一出生就跟着姥姥生活,七岁时才跟随父母走出乡村,在城市上学、工作、成家、生养孩子,一晃就是多半生。北舞渡是罗锦衣和甄宝珠的故事背景,我旁观她们的人生,回顾自己走过的路,怀念那片曾经年轻而真实的心境。三十多年前在沙河桥头给罗锦衣红苹果的神秘婆婆,四十多年前在星空下摇着蒲扇给我说童话的姥姥,都变成了秋日黄昏里的时光老人,归寂于土地,而鲜活的日子却生生不息。
天地近,长安远,人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长安,它是罗锦衣的绿城,它是甄宝珠的西安,它是梦想,它是远方。长安,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日近长安远》
周瑄璞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