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枝

《最慢的是活着》是乔叶的一部中篇小说，通过孙女李小让的自述，描写了奶奶王兰英普通而坚韧的一生，两辈人由水火不容、隔阂、对峙到化仇为爱、相互陪伴，骨肉亲情彰显出人性之美，展现了中华文化的家族伦理形态。故事平凡而温暖，在相聚与别离之间，在生与死之间，荡漾出忧伤的涟漪，如怨如慕，荡气回肠。

李小让和奶奶谁都不喜欢谁。她跟奶奶逢事必争，逢理必争，用各种方式蔑视奶奶的存在，强调自己的存在，稳固自己的家庭地位，把刚买的自行车“失手”骑到河里，争取到骑车上学的权利；在饭桌上换着花样跟奶奶拌嘴，奶奶被激怒，又被气笑；她左手用筷子，奶奶用筷子猛敲她左手背的指关节，生疼。她还想起很多往事，“不用想，也忘不掉。钉子进了墙，锈也锈到里头了。”故事里的小细节如浪花朵朵，呈现出立体的生活画面。

她从师范学校毕业，走南闯北，推销过保险，当过售楼员，在饭店卖过啤酒，在咖啡馆磨过咖啡，应聘到杂志社当记者。城市表面时尚、光鲜，转角处却折叠着疼痛，每一次碰壁，每一次换工作，收拾行装去往另一个城市，她心中都装着委屈。

道路多崎岖，世事多磨难，她渐渐悟出，在奶奶跟前受的委屈都不是委屈，而是奶奶送给她最初的精神礼物。奶奶是镜子，在对面照着，她才眼明心亮，看得清是非，认得清路；奶奶是鞭子，抽着她，她不敢昏昏欲睡，时刻清醒，认识世界，了解自己。她隐忍、谦卑、自省，在大千世界里成长，慢慢理解了奶奶言行背后的意义，奶奶的自私、封建、偏见变成记忆里坚硬的疤痕，变成宽容、善意、柔软的情怀，衍生成粗糙日子里的细腻纹理。

年龄增长，见识增多，她日臻成熟，跟奶奶由疏远到亲近，奶奶对孙女多了依靠，和睦相处。奶奶晚年轮流在两个哥哥家住，条件优越，好吃好喝。奶奶却说：“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就不是正经日子。”“不是正经日子，就不是正经福气。”她想法逗奶奶开心，请奶奶到家吃饭，给奶奶洗热水澡。能享受孙女的照顾，奶奶很知足。

她眼看着奶奶变老，生命由青变黄、变枯，失去生机，活成一尊雕塑。奶奶放弃了自尊，把大便拉在床上，她给奶奶擦洗，看见了奶奶苍老而羞涩的身体。奶奶因脑瘤做开颅手术，她陪护最多，最有耐心，80岁的奶奶说出年轻时的秘密，在时间的沃野里，青春、情爱、生命依然蓬勃。

“我的祖母已经远去。可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我和她的真正间距从来就不是太宽。无论年龄，还是生死。如一条河，我在此，她在彼。我们构成了河的两岸。”李小让说出了蕴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感，从中看到了我外祖母的影子，岁月把思念酿成芬芳的一盅酒。乔叶的小说有一种飞升的力量，带读者进入广阔的想象空间，在现实的境况里表达出悠远的意蕴，用故事里的生活慰藉心灵。

乔叶在“以生命为器（代后记）”里写道：“小说发表后，很多读者都找到了共鸣，说看到了自己和祖母的影子。”小说中的奶奶是一个人，是一代人，具有代表性，人们的基本情感是相通的，读者身临其境，找到共鸣的情感。李小让是一个人，是另一代人，她的思想里有奶奶的呼吸，她的生活习惯里有奶奶的影子。小说中的她们是我们自己，在生活里相遇，在故事里复现。

生命绵延传续，活着这件原本最快的事，因此而变得最慢。

《最慢的是活着》

乔叶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