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枝

肖复兴在散文集《我们的老院》里，写老北京、写往事、写人间百态。他不惜笔墨，回忆青春年少，回忆父母家人，回忆邻里旧事，有纯真、有快乐、有愧疚、有伤感，流露出对老北京的念想，对旧时光的留恋。

老院在一条古老胡同里，叫粤东会馆，有百年以上的历史。老院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前出廊，后出厦，高碑石，月亮门，紫藤架，小孩子满院子疯跑，影壁前、枣树后、花架里，玩游戏、捉迷藏。一个古老沧桑的院子，气派、昌盛，引人注目和向往。

他在老院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本书中的场景、人物、故事，都发生在他生活过的老院。老院大，住着各样人家，本地人外来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人多，事就多，家常事、异常事、喜事、哀事，还有啼笑皆非的事。老一辈人表面波澜不惊，却身世如乱云，人生似飘蓬，每个人都是一部小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

人生不仅仅是人生，还可以是文学；可以让人回忆，还可以让人品味。该书的第一篇是《泥斑马》，王大爷摆小摊，卖糖块、弹球之类小玩具，自己捏小猫小狗等泥玩具卖，王大爷捏了一个小斑马，他很喜欢，但没钱买，趁人多天黑，伸手拿走了它，被父亲发现，他只好送回去。有一天，小斑马“跑”到他桌子上，脖子上系着红绸子，绸子上挂着铜铃铛，风一吹，小斑马活了一样，他惊喜得抹眼泪。王大爷离开北京五十多年，再也无从相见，只留着小斑马。小斑马摇动铜铃铛，摇出我记忆里的货郎摊、拨浪鼓、糖人儿、红头绳。

他忘不了小时候的好朋友，他多次写到自己和小伙伴的故事。九子比他大两岁，他跟着九子，秋天打红枣，夏天摘桑葚，他们“不务正业”，爬过三道房顶跳进夹道，趴小秋家的后窗户，偷看小秋谈恋爱。他跟小水挤在床头，看小人书《西游记》《水浒》。还有小青、玉石、毛蛋、大华，他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找到回不去的时光。

他写了几样老物件，老孙头儿的鼻烟壶，美术老师老袁头的盖碗茶，老梁的跟电影《林家铺子》里面的林老板戴的一样的罗宋帽。袁老师钟情盖碗茶，茶具牙白细瓷，茶碗和茶盖上印有一朵小墨荷，他喝茶必用盖碗，盖碗能使茶变香，能使日子变香。

父母是作者绕不过去的情结。《母亲》写了母亲的善良、忠厚、温暖和力量，困难时期，她吃在天坛墙根儿挖的野菜，把米饭和馒头留给孩子吃。他在《父亲》里写到，父亲人俗、心细，教育孩子像砸姜磨蒜，一个道理，一句话，反复讲，父亲没有留下物质财富，但父亲说过的话变成处世箴言，如同退潮之后的石子，熠熠闪光。

老院里有老枣树、老桑树、老桂树、老丁香树。中院里有三棵前清时留下的红枣树，比老院年龄还大，春天开满细碎白花，月光下枝叶婆娑，秋天满树挂红枣，孩子们用长杆把枣打下来，端着脸盆给各户分枣。后院有两棵桑树，分别是白桑葚和紫桑葚，抚过桑树和桑葚的风从他身上穿过，停留在生命里。米粒一般的小桂花长了翅膀，飞满大院，邻居用红枣、蜂蜜、桂圆、桂花制成糖桂花，分给各家，庸常的日子飞翔着桂花的芳香。

老院里还有老院墙、老影壁、老石碑、老人和老故事，藏着人世间太多的秘密和辛酸，也留着太多的清纯和梦想。他感叹：“青春最美好的年华，是多么的短暂，一个人的一辈子，这么快就走到了尾声。”

老院是地理意义上的老院，也是文学意义上的老院。人生的际遇阴差阳错，每个人的心里都不会是鲜花一片。我在《我们的老院》里，凝望岁月留下的影像，倾听时光流逝的声音。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雪踏雪泥，谁是飞鸿，谁又是雪泥呢？

《我们的老院》

肖复兴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