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酿酒师》

铁凝 著

□池玉枝

铁凝在短篇小说集《飞行酿酒师》的“自序”中写道：“在某种意义上，人生可能是一部长篇，也可能是一连串的短篇。生命若悠长端庄，本身就令人起敬；生命的生机和可喜，则不一定与其长度成为正比。”《飞行酿酒师》收录了十二部短篇小说，故事丝丝入扣，带给读者高于现实生活的体验和感悟。

小说之尖锐，让我们通过某个截面，品读作者对世界、生活、生命的追问和思考。在《海姆立克急救》中，艾理和郭砚在家里吃晚饭，艾理一边吃烧鸡，一边说这说那，话里话外都指向另一个女人马端端。突然，鸡骨卡住了气管，艾理窒息而死。假如郭砚熟悉海姆立克急救法，迅速出手，有可能将艾理抢救过来。但郭砚在错综复杂的生活里迷失，他救不了艾理，亦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出轨的灵魂，亦救不了悲哀的记忆。卡住艾理气管的只是鸡骨吗？她没有机会吐出来的那个词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作者没有给出答案。其实答案已经不重要，也没有必要。海姆立克急救法真的能够挽回人们丢失的爱情、婚姻、生活吗？有解，或者无解，读者自己求证。

小说之深刻，映照出文学作品的魅力，故事本身可以凄凉伤感，但是在故事之外要透出暖意，透出亮光。《春风夜》写俞小荷与王大学的团聚，俞小荷给人家当保姆，王大学跑长途车拉货，路过北京，两人约好在城郊“春风”旅馆相聚，俞小荷坐公交车，转地铁，找到小旅馆。房间里睡了一个外人，夫妻俩只好坐在床上聊天。俞小荷陪王大学看病后返回旅馆，因为没带身份证，服务员阻止她与男人在房间里独处。三月夜，春寒料峭，夫妻俩在屋外走来走去。春风之夜也有暖，俞小荷心暖，王大学给她的病腿捂上被子，把钱交给她保管，他们盘算将来买房、安家，往后的光景清晰而明亮。

还有《火锅子》《咳嗽天鹅》等小说，人物角色小，故事却不一般。《咳嗽天鹅》描写了一只天鹅在迁徙途中流落人间，它叫起来像人在咳嗽，几经转手，成为人们的盘中餐，动物园景班长的理由是它太老了，再养成本不划算。曾经收养过并亲手把天鹅交给动物园的刘富，目睹天鹅的命运辗转，改变了离婚的想法。再听到妻子香改的咳嗽声时，他有了失而复得的踏实感。《咳嗽天鹅》的结局是黑色幽默，啼笑皆非，引人深思。《火锅子》以吃火锅为场景，叙写老夫妻的爱情和亲情，每次吃火锅，妻都要用牙膏和软布擦紫铜火锅，锅身明亮如镜。然而，这一次，锅身明一块暗一块，铜锈斑斑。八十七岁的他和八十六岁的她都患了眼疾，年纪大，胃口小，对调料和菜品少了兴致，兴致只在咕嘟嘟的汤火锅，他夹起一块海带放到她碗里，她咬不动，原来“海带”是擦火锅的抹布，她却回应着老伴儿：“好吃！”。最后喝汤，谁也没有喝出汤里的牙膏味。窗外雪花飘飘，屋里木炭火锅热气腾腾，饭桌上是他们从年轻吃到年老，不离不弃的火锅子。谁都会有年老的那一天，我落了泪，分不清是辛酸还是心暖。

在《飞行酿酒师》里，有钱人无名氏附庸风雅，酿酒师飞来飞去，推销酒庄投资，却不酿造酒，其心机套路讽刺了心浮气躁、矫揉造作的一些社会怪想。《伊琳娜的礼帽》里一对陌生男女在陌途中释放膨胀的欲望。《七天》里女孩布谷喝了被工厂污染的水，疯吃疯长。阅读这本小说集，读者可以看到现实生活之外的色调，一件小事、一个卑微的人物、一个严酷的痛点、一个反讽的现实，它们表达的思想和意境都是辽阔和明亮的，扣动心弦，照亮生命，契合了铁凝对于写作的理解：“文学对人类最终的贡献也并非体裁长、短之纠葛，而是不断唤起生命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