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玲

母亲年轻时身材修长，温婉漂亮，她的手腕上常年戴着一只手镯，更衬托出母亲美丽的手臂和削葱根般的十指。母亲那只手镯从不让其他人碰触，用她自己的话说，你们一摸，那上面就没有太姥姥的气息了。没事的时候，母亲会对着那只手镯凝神沉思，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有时还会掉眼泪。每当这时，我就知道母亲又想太姥姥了。

母亲从小没爹没妈，与她的奶奶、我的太姥姥相依为命，太姥姥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成人。而那只手镯就是太姥姥留给母亲的唯一纪念物，怪不得母亲视若圣灵，那般虔诚。有次她洗衣服时把手镯摘下来，我偷偷地戴了一下，换来的是母亲的嗔怒和两巴掌。从此我们姐弟四人谁也不敢动母亲的手镯了。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她尊重知识，特别尊重有文化的人。她知道我喜欢学英语，就鼓励我考大学时报考英语专业。

这天，离高考差不多有一个半月时间，她到学校给我送日用品。看见同宿舍的一个同学捧着一个小匣子趴在床上，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嘴里一边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母亲问我她在听什么，我低声咕哝着说，她也报考英语专业，在跟着收录机复习单词并练习基础听力。（从我们那年起，高考报考英语专业要加试听力）看到我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母亲沉思了良久。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母亲又来了，她神秘地把我拉到操场西边的一棵大榆树下，小心翼翼地取出用她自己的蓝色头巾包裹着的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一部银灰色外壳的袖珍收录机，玲珑精致，做工精细，令我爱不释手，从直觉上我知道它价格不菲。拧开旋钮，音质清脆明朗，我奢望已久的收录机终于到手了！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努力克制住自己喜出望外的情绪。因为我知道，贫寒的家里能供我上学已属不易，弟弟妹妹已经辍学，全家人已经节俭得不能再节俭，不可能再有多余的闲钱买这种奢侈品。我急忙追问母亲：“妈，哪来的钱？”母亲支支吾吾地不说，在我的一再追问和逼迫下，她才平静地说：“手镯换的。”“手镯换的？”我大惊失色，像一根木桩似的傻傻地呆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母亲视若神灵的手镯，太姥姥留下的唯一纪念品，母亲竟然为了我，卖掉了！泪水打湿了我的双眼……

“这能帮助你学习英语吗？”母亲怯怯地问。看着母亲鬓角些许的白发和饱经风霜的脸，还有满怀期许的眼神，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使劲地点头：“妈，它能！妈，它能帮助我学英语……”

从此以后，我一改顽劣的面貌，暗下决心，决不辜负母亲的期望！每当自己想偷懒的时候，每当自己想放弃的时候，每当自己倦怠的时候，每当自己委屈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母亲的那只手镯。

通过刻苦学习和不断努力，终于，我被自己梦寐以求的师范学校英语专业录取了！当我把鲜红色的烫着金字的录取通知书递到母亲手里时，母亲的手微微颤抖着，抱着我笑着大哭了一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她哽咽着说：“好啊，好啊，那只手镯没有白费。”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连同当年参加高考时穿的一身新衣、新鞋，还有去县城内三天的花费，都是母亲那只手镯换来的！我失声痛哭，为母亲唯一的念想惋惜。

参加工作以后，我用人生的第一笔收入为母亲买了一对手镯。而那台收录机，一直被我视若珍宝地藏在书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