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兴
艺术家,特别是艺术大师,其艺术灵感的激发和对艺术奥秘的顿悟,往往与客观事物的偶然触发有关。比如,最具抽象特色的书法艺术,常常得益于具象物态的启迪,诸如“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折钗股”……
便是书史和书论中最为典型的范例。
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唐代大书法家张旭。张旭才情奔放,学识渊博,能诗善书,尤精狂草,有“草圣”之誉。其所以能够达到这一顶峰,韩愈曾经有论:“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张旭自己也曾自述道:“见公主担夫争道而得笔意,闻鼓吹而得其法,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
关于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杜甫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见《唐诗三百首》)一诗的序言中也有所载。杜甫在其序中同时说道:“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岁逾半百之后,他有幸在四川夔州观看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作舞剑表演,便引发了铭记心底近半个世纪的深刻记忆。诗中,杜甫把公孙大娘的舞蹈描写得绘声绘色,淋漓尽致:“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位舞蹈艺术家,有幸将自己的技艺与中国历史上的两座文化高峰联系在一起,赫然彪炳于我国的史册,太难得了!其实,尚不止此。还有人说,就连“画圣”吴道子也曾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时的飘扬衣袂,潜心参悟用笔之道,把线条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所以曾享“吴带当风”之誉。
啊啊,一位“草圣”,一位“诗圣”,一位“画圣”,如此三“圣”的成就,都与她有关、有系、有缘、有分,这位公孙大娘,何等了得!所以,我一直深深地艳羡着她、景仰着她!一直期望拜寻她的踪迹。
终于,我来到漯河市的郾城区。这里的朋友告诉我,公孙大娘就是郾城人,当年杜甫就是在郾城的彼岸寺观看公孙大娘表演的。
这位朋友见我眉宇间有些许疑意,又解释说,杜甫当年观看公孙大娘舞剑是在郾城,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是临颍人。那时,临颍属许州,郾城属豫州,两地相距不到80华里,按照当时艺人收徒的规矩,说公孙大娘是郾城人应该不错。
听了他的介绍,我急切切地便直奔彼岸寺!
彼岸寺位于郾城区老城西关。有资料称,“因其地近溵水(即沙河)之北浒,故曰‘彼岸’。”该寺在唐朝初年已是全国闻名的佛教圣地,曾经香火鼎盛,名扬四海,为文人学士经常游历之地。历代名人如唐代的韩愈、杜甫、刘长卿、公孙大娘,宋代的苏辙、苏轼,元代元好问等文人墨客,均在彼岸寺留下过足迹。
当我步入这一名刹遗址时才知道,因近代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彼岸寺也随着国势衰微日渐衰败,所有昔日殿廊均荡然无存。目前,仅遗一具北宋时期的石刻经幢,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悄然无语,巍然矗立,仿佛在默默缅怀既往的岁月,也在殷殷期盼不尽的未来……
我悠游踱步,仰观天上云意,聆听丛林风声,难禁思接千载,不由神游八荒,思绪纷飞,感怀凝胸,遂在手机上敲出一首小诗:
拜寻公孙大娘
彼岸寺里急张望,只为拜寻公孙娘。
看云但疑倩影舞,听松恍为剑声响。
诗圣观舞诗益好,草圣悟剑草更狂。
只是我来晚千载,古刹沧桑已茫茫。
不过,我蓦然悟到,公孙大娘的身影也不难寻觅。她的身影,就在“草圣”张旭的书法里,就在“诗圣”杜甫的诗篇里,就在“画圣”吴道子的画卷里!同时,也将永远活在千千万万艳羡她、憧憬她、敬仰她的人们的心坎里……
所以,我走出彼岸寺遗址一点也不失望。反复品味我读过的诗、临过的书、赏过的画,恍觉公孙大娘那飒爽的英姿和携风的剑影,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