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莲

那天晚上，看到倪萍主持的《今生缘，等着我》这档节目，一个女子寻找她离别35年的老师。上高中时她脚上流血溃脓，治疗了大半年却不见好转，学习成绩逐渐下滑。就在她几乎失去信心时，这位老师给了她三服药，治好了她的脚病，并鼓励、引导她选择好今后的人生路。现在这位女子事业有成，一直无法忘记当年的三服药和她在老师家吃过的葱花油卷。当寻亲大门缓缓打开，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在主持人的陪同下走出来，主持人手里还提着一小篮子，篮子里是这位老师亲手做的葱花油卷。这位女子跑上去抱着她的老师失声痛哭……看到这里，我也被这真挚的师生情触动，想起了我的老师——那留存在记忆里无法忘记的人。

我在本村小学读四年级时，教我语文的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老师，她齐耳短发，经常穿一件土灰色褂子。她丈夫是军人，常年不在家。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她把小女儿托付给母亲照料，自己带着三四岁的大女儿来给我们上课。我是语文课代表，出入办公室经常看见她的大女儿，她的脸一边大一边小，很不对称，我每次看到她，心里都沉沉的。但老师从来没流露出难过悲伤的情绪，教课很认真。记得一次看图写作文《猫头鹰捉田鼠》，我为了生动，写猫头鹰三次前去侦查在偷吃粮食的田鼠。写完我交给她，内心颇为得意。她读完对我说：“你善于动脑筋，想象力很丰富，这很好。不过，猫头鹰捉田鼠，抓住时机就会冲下去，不会来回好几遍吧。”我的得意顿时消失了。她让我老早就明白，作文固然要生动，然而真实更重要。

她脾气很好。田野里油菜花、苹果花开放了，她就带我们春游去；河堤上树叶黄了，河水清澈见底，她又带我们去秋游。一天放学后，我跟着她去她家拿东西。她家就在学校后边不远，两间破草房，没有窗户，屋子里很暗，唯一点亮她家院子的是房前一簇生机蓬勃的美人蕉，鹅黄的、娇嫩的花瓣，如古代仕女身上披的柔纱，娴静优雅的美一下子击中我幼小的心灵，我长久立于花前，几乎不敢呼吸。老师是最懂孩子心的人，她说：“这些花你移回去种吧，我没有时间照顾它们了。”我惊喜异常，并没有多想老师后边的话。她把花连根挖起，放进一个袋子里，我高兴地带回家去了。美人蕉的生命力非常强，整个暑假开得蓬蓬勃勃。暑假过后再到学校去，老师却走了，据别的老师说，她带着两个女儿去找她丈夫，再也不回来了。那时12岁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离别，只觉得校园里见不到她，心里怅怅然。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唯有她送我的美人蕉在我家院子里年年繁衍滋生，花开不断，半边院墙都给它们遮住了。一别34年，她的名字一直在我心里，不需要提醒，也不会忘记——郭妮老师，您在哪里？您还好吗？

还有一位恩师。上大学时，我有一阵子一直生病，体内热烘烘的，吃不下，睡不好，头痛难熬。不停吃药打针，脸开始浮肿起来。我身心俱疲，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天上午我去请假，是刘华明老师的课，他那时是副教授，我们系的副主任，教我们中国近现代史。当时的情景我现在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站在楼栏杆前，看看我，说：“把你的手伸出来。”我把手放在栏杆上，他给我号脉。完毕，说：“你过来，我给你开个中药方子，你照这方子拿药，只需要三副，就好。”我将信将疑，他笑笑说：“我在当老师前，当了多年的赤脚医生，还专门进修过，你放心好了。”他还问我有没有地方熬药，我说有，他点点头。他的药方是写在一张讲稿纸上的，他说：“这个药方你收着，一到换季，这病容易复发，以后你就照这个方子拿药。”果如他言，三服草药吃完，我症状大减，浑身轻松。毕业前夕，大家都请老师留言。刘老师给我写的是：学富五车，处事不惊。那应该是他的写照，也是对我的告诫与勉励。那个药方我收藏了几年，但后来还是丢了。大学毕业20年同学聚会，我回了母校，昔日的班主任、辅导员都成了学院领导，但没有见刘老师。有同学说他大概退休后回老家了，我好遗憾！我好想再见到他，感谢他当年对我的救治。一个师者，他本来准我的假就可以了，但他却主动伸出了医者之手，解除了我的病痛。刘老师，你从老师的角色退出来，又去乡村做您的赤脚医生了吗？何时能再见到您！

生命的长河缓缓流淌，总会滤去很多浮物，也总会有一些真纯的东西沉淀下来。老师，您当年不刻意的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如惊鸿掠过，但却在湖心留下了美丽的影子。如今，我已经做了21年的教师，面对我的学生，我常常想起你们，我唯有将这份爱传承下去，才能对得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