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笑晨

姥姥一直是个紧跟生活潮流、不甘落伍的老太太。她身体好的时候，时常要我们带着她到大型商场里逛逛，看看流行风，人老心不老嘛！

那时候，我们像一群雀子，叽叽喳喳在橱柜里一排排高跟鞋前流连忘返。鞋子的设计真是花样迭出，看得我们心里痒痒的，包里的票子也跃跃欲试要蹦出来呢。

只有姥姥从来不看这些高跟鞋。看到我们“剁手”之后将一双双打折的名牌鞋子抱回家，她总叹着气说：“你们小闺女家，骨骼还没有发育好，穿这么高的鞋跟对身体不好！”

姐姐笑姥姥太保守。高跟鞋时尚新颖，既能拔高个子，又能吸引帅哥眼球，哪个女孩不爱？那么多人都穿了，唯独我不穿，岂不显得老土？

我们没和姥姥理论，不过谁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妈妈却说姥姥不是保守的家长，甚至还比较开明。二三十年前读大学的妈妈也是为追时髦，烫了大波浪卷，穿着漆皮红高跟鞋和男同学看电影，在那年月可是够出格的，姥姥只淡淡笑了笑说：“头发就卷着吧，不过高跟鞋不能再穿了！”“可能你姥姥怕我穿高跟鞋崴了脚吧！年轻女孩子常穿高跟鞋，对身体确实不好！”妈妈很听话，直到参加工作、成家后，才应工作之需穿那种休闲的半高跟鞋。

高跟鞋成了我可望不可及的梦。几年后，我迈进了象牙塔，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终于能在林荫路上裙裾翩跹，在舞会上秀出无限风采了。虽说知道年轻女孩长期穿高跟鞋会形成对骨骼的压迫，导致骨盆受挤压变窄，甚至会影响生育，可是每当阳光柔媚的午后，看一群群小鸟依人的女孩踮着脚尖、踱着纤纤细步，连同臂上的“高富帅”一齐消失在视线中时，我的鞋子也都换成了高跟鞋。

美和虚荣是每个年轻女孩必走的弯路吧。我时常躲在角落里揉被挤得肿痛变形的脚，发誓永不再穿高跟鞋活受罪，结果第二天还是强颜欢笑地挪动着“疼痛换来的优雅”。不过就像高亢激奋的旋律过后是悄无声息的休止符一样，在漫长的懵懂与轻狂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几经淘漉的务实和淡然。梦幻消失了，高跟鞋如同换季的衣物，被尘封进了鞋柜。

大学毕业时，我买了一双老北京布鞋送给姥姥，接过鞋子，姥姥那张爬满光阴刻痕的脸绽成一朵灿然的菊，瞥了一眼我脚上的休闲鞋，姥姥会意地点点头：“人活一辈子，虚华年景不过头二十年，往后的日子还要一分一秒地过，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掺不得半点虚。穿那么高的鞋子，个子是虚衬起来了，可是脚心空着，走路急慌慌的，哪里走得稳？脚心踩踏实了，路才走得牢稳；路走牢稳了，做啥事心里才坦荡、明净。穿鞋如此，做事也如此，少一点急功近利，多一点任劳任怨；待人少一点嫉妒攀比，多一点大度奉献。”姥姥的话总有种洞穿力，要把我隐秘的心事洞察。这些年我的确太浮躁，如今这番关切中透着严肃的话，如清凉的水濯洗我心，躁动之余我多了冷静的思考。

幼年时姥姥常念一首民谣：“官大官小，一顶纱帽；钱多钱少，饱暖即好。平和诚然，毋求自到，知足常乐，幸福终老。”想必这人间的幸福指数并非和物质对等，稳健地走好每一步，收集每一滴幸福的露珠，相信终能铺平一条康庄大道，汇一泓常乐甘美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