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迪
父亲五十多岁了,忙时在家务农,闲时在建筑工地务工。二十多年来记得他掉过两次眼泪。
我自幼肠胃差,不能吃冷饮。八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我做游戏跑得满头大汗,回家用碗舀着桶里的凉水就喝。当天半夜,妈妈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头上冒虚汗。后经医生诊断是“癔症”,挂吊针吃药还是不见好转。
这可急坏了我的爸爸。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我,爸爸无比地后悔懊恼,站在我床前温柔地说:“闺女,想吃啥,吃啥爸给你买啥,你赶紧清醒过来吧。”渐渐地感到他的双手无比温柔地拢着我的头发,可我的眼皮实在是困得睁不开,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好像看到爸爸的眼圈红了,一向爱干净的他竟然胡子拉碴的,头发也不似往日那般有序,而是像冬日的杂草。忽然凉凉的好似一滴水,“嘀嗒”落在了我的脸上。那滴泪也滴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这世上最爱我的男人永远是我的父亲。那滴泪也蕴含他对我刻骨铭心的爱。
2010年的某一天,一向身体硬朗的奶奶忽然晕倒。经医院检查,是胆囊、血压有问题,八十五岁的老人已不适合动手术。父亲没日没夜地守在奶奶床边,吃喝拉撒全由他伺候。奶奶脾气不好,晚年时期尤其古怪。记得有次爸爸喂她喝水时,一向慈祥的奶奶,竟然挥舞着双手打碎爸爸端的瓷碗,并恶狠狠地指着他说:“是不是你,想给我下毒,想毒死我啊,我不喝……”爸爸赶紧止住奶奶正待掀被子的双手,并轻抚奶奶的后背,抵制着内心涌动的情绪低声道:“娘,娘,你别这样,会冻着的,我是老二呀!我咋会害你呢,喝点水嘴就不干了。”一会儿,奶奶情绪稍微稳定,木讷地盯着爸爸喃喃道:“老二,是老二呀……”奶奶安静地躺下后,爸爸轻轻地给奶奶掖了掖被角,然后把尿袋里的尿倒掉,没有一点手忙脚乱,不见分毫嫌弃,一切那么自然。
晚上爸爸的好友来探望奶奶,临走时我听到那个叔叔问爸爸:“老太太的病,医生咋说,能挺过来吗?”爸爸摇了摇头,一声绵长的轻声叹息,又低了下去。叔叔走后,爸爸端着温水,拿着热毛巾,走进奶奶房中,一点一点轻轻地给正在沉睡中的奶奶擦拭脸庞,生怕惊醒她。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擦拭奶奶那双因病而骨瘦如柴的双手,爸爸好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仔细地端详着,渐渐地他把脸埋进奶奶的双手,压抑着哽咽的声音颤抖地轻声呼唤着奶奶,忽而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奶奶的双手放进被子里。
借着灯光,我分明看见有眼泪在父亲的眼角边闪烁,同时也灼痛着我的眼睛。父亲那挺直的双肩,不知不觉中已弯曲了弧度,调皮的白发在他双鬓间耀武扬威地宣誓着主权,刀刻般的皱纹也证明着岁月偷偷地浸淫着他的青春。原来,他早已不是那个穿着干净白汗衫把我高高举在头顶的年轻小伙子,中年,在他带着岁月赏赐成熟魅力的同时,也必须承受着岁月催人老,甚至是带走至亲的无奈。在我心中如神般无所不能的男子,此刻竟如一个贪恋母亲怀抱的孩子,却又比孩子多了太多的心酸不舍,还有无法让生命停留的无奈。我是多么想进去给父亲个拥抱,给他些安慰,可是我知道,那一刻父亲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眼泪。
父亲的眼泪承载着爱,这份爱太厚重。父亲的双肩挑着沉重的扁担,担负着太多的责任,一头是孩子,一头是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