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丹
《中国诗词大会》的播出,让那些随着时间被淡忘的诗句如沧海遗珠散落在心底,闪耀熠熠光辉。沉淀已久的诗意被唤醒,多少人拿出曾束之高阁的唐诗、宋词开始品读,带着一种茫然的激情,却未见得能品出其中的真味。我恰逢其时读到了朱光潜先生的《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或可拿来与诸位分享,作为我们品鉴诗词、阅读文学作品的参考。
文章的开篇,朱光潜先生就结合自己的教书经验,说现今的青年都喜欢听故事而不喜欢读诗。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看到先生的这个结论,我深感惭愧,因为我也属于喜欢故事多于诗的那类人。跌宕起伏的情节总能吸引我不断去探究故事的结局,而诗歌相比之下则显得艰涩难懂,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不敢靠近。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依先生所言,爱好故事的人往往怀着童稚的好奇心,只看到了小说中最粗浅的情节,而不问它们的艺术技巧。我们如果要真正去欣赏文学,就要“超越这种原始的好奇心,去寻求艺术家对人生的深刻关照以及他们传达这种关照的技巧”。若能探寻到这种技巧,一部好小说同样具有诗的特质,那些故事以外的东西就是小说中的诗。
接着,朱先生又提出了读诗最重要的是了解诗中的情趣,而非诗所描述的故事。他列举了贾岛的《寻隐者不遇》和崔颢的《长干行》两首诗。这两首诗描述的都是很简单的故事情节,而作者却抓住了俭朴而隽永的情趣,用一种恰如其分的语言表现出来,这种看似容易而实在不容易做到的地方,正是我们品读的佳妙之处。看到这里,总算茅塞顿开,怪不得读到喜欢的诗,总有一种“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感觉,原来就是诗中营造的趣味感染了我。那些诗句之所以能流传千古,大概就在于这种趣味能穿越时光与读者契合,纵使斗转星移,而其魂魄弥久留香。
对于趣味的培养,朱先生结合自己的经历进行了阐述。他说:“培养趣味好比开疆辟土,须逐渐把非我所有的变为我所有的。”他举例说自己起初爱好唐诗而看轻宋诗,后来又爱好魏晋诗而看轻唐诗。“现在觉得各朝诗都各有特点,我们不能以衡量魏晋诗的标准去衡量唐诗或宋诗。”
看到这里,我被朱先生的真挚打动,原来大师也经历了这样一个成长的过程,由偏爱一隅到兼容并包,既是文学素养的提升,也是人生格局的提升。由此我想到了自己读《红楼梦》的经历。初读之时,年方豆蔻,是懵懂又叛逆的年纪,独怜林黛玉的孤芳自赏、率真烂漫;再读《红楼梦》,已是桃李年华,偏爱薛宝钗的温婉贤淑、左右逢源;三读《红楼梦》,是在花信之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眼界更为开阔,所喜不拘泥于某一人,如此却发现了书中人物各自的可爱之处。先前讨厌晴雯撕扇子的任性妄为,如今对于她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多了一份同情;先前不喜欢王熙凤的机关算尽,如今却为她执掌宁荣二府的能力叹服。朱光潜先生说:“文艺上纯正的趣味必定是广博的趣味。”若能凭着这种广博的趣味去品读文艺作品,便可 “横看成岭侧成峰。”从中体悟出更多的美来。
随后,朱光潜先生又提出了“诗要说的话必定是新鲜的”这一观点。所谓新鲜未必是前人不曾触及的题材,而是宇宙生命在变动进展过程中的每一时、每一境中新鲜有趣的片段。风花雪月、爱情、边塞,这类题材被吟诵了千万遍,却未曾枯竭,正是由于这些景物与作者邂逅的刹那都是最新鲜的模样。
这一观点我在《中国诗词大会》的“飞花令”环节深有体会。同样的景物,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作者,体会也不尽相同。同样是“月”,既有童年“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奇思妙想,又有成年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哲思感慨;既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寂寥,又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幽。怪不得朱光潜先生说诗人和艺术家的眼睛是点铁成金的眼睛。生命不息,他们的发现也生生不息,作为读者的我们,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大千世界的纷繁复杂、奇幻瑰丽。我们何其幸运,有五千年的文明得以传承,有五千年的文化得以滋养。
文末,朱先生总结说“读诗的功用不仅在消愁解闷,不仅是替有闲阶级添一件奢侈品;它在使人到处都可以觉到人生世相新鲜有趣,到处可以吸收维持生命和拓展生命的活力。”正是由于诗词的这种功用,我们才能在《中国诗词大会》的舞台上看到了乐观从容的白茹云,她出身农民却从未放弃对诗词的热爱,住院化疗一年多的时间里读完了《诗词鉴赏》;她生活坎坷却没有被艰难的命运打垮,而是以“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勉。从她身上我们看到了被生活历练后沉淀出的大美。诗词大会虽已结束,而贯穿于大会始终的那句“人生自有诗意”却启迪着我们继续学习,于诗词中品味人生,在人生中寻找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