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最美好的记忆要数夏天了。
记得那年夏天,我们家的一只大山羊突然死了,父亲把它的皮剥下来钉到墙上晒干,说是可以当席用,于是,就成了我的专用品。
盛夏来了,天气闷热,地里的农活也不是太忙了,大人们的闲暇时间也多了起来。每天午后,他们并不急于下地,而是聚集在门外的大树荫下,一边摇着硕大的芭蕉扇,一边天南海北地说些什么,直到太阳偏西,才各自离去,留下一层厚厚的烟灰。
每逢这个时候,我便拉着那张硕大的羊皮铺在他们的旁边,一边自顾自地玩着,一边听他们说话。大人们的话我听不全懂,他们一会儿说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几分,一会儿又说腊月初一古刹大会上那个唱花脸的如何棒,云里雾里捞不着边。然而,我喜欢听。其中,有一位大叔说的话我记得最清楚。他说,以后农民种庄稼再也不用牛来犁地了,而是要用一种机器,也就是铁牛。这种铁牛不吃草也不喂料,只用油,劲儿可大啦,一天能犁几十亩地哩!他的话震惊了许多人,可是,谁也不怀疑,因为他是从外面回来的,见过大世面。他还说,以后晚上再也不用点油灯了,要用电灯,那电灯很亮,不怕风吹,一盏灯就能照亮半个庄。当时,我就好奇,那电灯到底什么样?是不是像故事里说的“夜明珠”一样?怪不得曾经听到有人这样传诵 “电灯电话,洋犁子洋耙,犁地不用牛,只用剪发头”,我期待这一天早点到来。
到了晚上,则是另一番景象。大人们像约好了似的,早早地便吃过晚饭,来到村头的一根电线杆旁。当然,我也在其中,仍然拉着那张大羊皮。这是一道从县城通往乡村的电话线,离地面不高,也就两三米的样子。只见一位大哥哥把一个不大的方匣子放在地上,从里边拉出两根线,一根钩在上面的某一根电线上,一根扎在地下,立马那方匣子就发出了声音。是戏!我惊奇极了,那匣子为什么会唱戏?是不是里边有人?围着匣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于是,挺纳闷地回到我的羊皮席子上。大人们倒是听得入了迷,静静的,谁也不吭气。仰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无数星星眨着狡黠的眼睛,似是窥探着人们心中的秘密,也像是嘲笑我本不该和这些大人们在一起。来去无踪的微风轻轻地吹着,周边的地里不时传来蟋蟀声,偶尔一只萤火虫飞过,划出一道黄色的光。大人们似乎很陶醉,时不时蹦出几句“常香玉”“拷红”什么的,反正我也听不懂。
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被姐姐拉了起来,睁眼看时,大人们已经快走完了,夜,已深了。身上感觉有点凉,那风,还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