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悟

父亲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师范生，毕业分配至农村任教20年有余，后来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调至县城中学。无论在哪儿教书，他都勤恳敬业，爱生如子。他从教40年，桃李满天下。每年的教师节，我们家都像过年一样热闹：贺卡、慰问电话、登门看望……父亲叫得上所有学生的名字，甚至记得他们学生时代的各种表现。有时同学聚会学生还会专门邀请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每每这时，父亲总是眼神发亮、精神矍铄。他和学生谈笑风生时，头顶分明有道光环在闪烁。

父亲与学生之间的故事，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块手表的故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父亲在农村中学任教时，某天班上有位学生戴了一块手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手表实在是稀罕物，以致全班同学都围上去观看。有人提出试戴一下，却被拒绝了。上体育课的时候，这位同学害怕不小心磕碰到手表，就摘下来放到书包里。中午放学时，他发现手表不翼而飞，赶紧报告给了班主任——我的父亲。班上有同学主张逐个搜身。父亲听后有点震惊，他略一思忖，便轻描淡写地说：“同学们不要着急，更不要随便怀疑同学，兴许是有人和他闹着玩，想让他请客。大家放心，放学时我会完璧归赵。下一节课，请同学们按顺序到我屋里测一下视力，测完后到教室自习。”

测视力过程中，轮到胡俊峰同学时，他很不自然地站在那儿，拿挡板的手一直发抖，连左右眼都不分了。父亲刚要发问，他便抽噎着说：“晋老师，我真的不是要偷的，我只是想欣赏一下手表，正准备放回去时有同学进来了，就鬼使神差地放到了衣兜里，原想放学时再放回去，还没来得及就……”边说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表递给父亲。父亲接过手表后，揽住胡俊峰的肩膀说：“没事的，你在老师眼里一直都是好学生、好孩子，老师不光相信你，还等着你考上大学为班争光呢！”后来，父亲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手表是有人把玩一下，还没来得及奉还就出现了“风波”，现已物归原主。事情既然过去，就到此为止，永不再提，更不要互相猜疑。

时隔30多年，已经退休在家的父亲有天正在院中看书，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走了进来，哑声道：“晋老师，您还认识我吗？”父亲仔细端详片刻，难以置信地回答：“你是胡俊峰？”“晋老师，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胡俊峰一把抱住父亲，失声痛哭！原来，他30多年前考入一所海洋学院，毕业后一直在远洋轮船上工作，四海漂泊了若干年，刚刚退休，回来探亲。后来，胡俊峰从包里拿出一块精美包装的瑞士手表，双手递给父亲说：“晋老师，感谢您当年的关爱，保护了一个男孩的尊严，我才有可能走到今天。”父亲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说心意领了，但手表不能收。胡俊峰一下子急了，说如果不收就是还没原谅他，还表白说这么多年他一直牢记父亲的教诲，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工作，从来没做过任何不光彩或者违背良心的事情，给老师买块手表是他多年的夙愿。父亲只好收下了这块手表，这是他当老师多年唯一一次打破自身规定，收取学生最贵重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