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增瑞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临颍当了一名高中语文教师。虽然走上了社会,可还是个十足的“书呆子”。每到星期日,我总是骑上自行车到县城的新华书店去买新书。可是,由于刚参加工作,工资低,还要生活,买书总是有限的。一天,我又到书店,突然发现书店变了样儿,原来的柜台给拆掉了,顾客可以直接到书架前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籍。为了方便读者,书架前还摆了两把木椅子。我心中一喜,没钱买那么多书,我可以坐在这里看啊,这样既可以省钱,又避免了星期天在宿舍寂寞孤独,可真是两全其美的事!于是,一到星期天,我就到书店,坦然地坐在书店提供的椅子上,想看哪本就看哪本。小小县城到书店的人本来就不多,整个书店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在静静地看书,新华书店俨然成了我的私人书房。
突然有一天,一位老师傅拍拍我的肩膀:“我说同志,书店是卖书的,椅子是提供给买书的顾客坐的,你这样整天坐在这里看书,不妥吧。”我猛抬起头,环顾四周,书店顾客就我一个人,此时我才意识到确实有些不妥,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旁边有一位年轻的女营业员,用眼角扫着我,偷偷地笑。我正想起身离开,她轻轻地走到我身旁,小声说:“没事儿,他就是说说,继续看吧。”虽然如此,我还是不再到书店“蹭书”了。
过了几年,我到书店的次数渐渐少了,原因是娶妻生子,家庭的重负已经不允许我再随意买书了。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更好的买书甚至买好书的机会。当时,书店由于要更新图书,总是把时间长了没人买,或者书的封面有些脏的书籍放在书店门口减价卖,而这些书虽然有点破损,有一些却是很有价值的好书。譬如一套《中国历代笔记小说选》十几册,全国只印刷一千册,这里就可以找到一套全册。还有一些名著,譬如《生死场》《美国短篇小说选》等,好书真是太多了。不过,即使是金子卖了白菜价,经济条件也不可能满足我的全部愿望。于是我就拣重要的买一些,譬如一套文白对照的《资治通鉴》精装本定价300多元,我狠了狠心,90元给买了下来。从此,这套书就一直摆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工作之余,我就会从那些发黄的书页中去寻找人生的智慧。
这样的好日子总不会太长,大概一年之后,书店再也没有降价书可卖了,甚至到了书店,新书也没有什么可买的了,因为武侠小说把书店整个给占满了,而我又恰恰不爱这些通俗文学,也就渐渐和书店疏远了。
日出月落,不知不觉许多年过去了,我也渐渐从一个爱做梦的文学青年变成了一个俗人,老婆孩子,油盐酱醋,日子平平淡淡如水般逝去。
一年高考,我担任高考监考员。第一场考语文,我刚整理好卷子走出考场,一位考生家长迎面走过来,我以为她有什么事要咨询,就主动和她打招呼:“您好,有事吗?”学生家长微笑着温婉地说:“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新华书店营业员啊。”稍一迟疑,我猛然想了起来,站在面前的就是当年那位轻声提醒我继续看书并且解除了我尴尬心理的女营业员。时光的画笔,已经在她当年鲜亮的脸上画上了几条浅浅的皱纹。
她说:“那时你在书店看书,我们总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那么勤奋,那么钻研,我们书店里的人议论你将来肯定会有所作为……”她滔滔不绝地说。
我沉默了。想想年轻时,自己还真是积极向上,嗜书如命。但是,现在我仍然不过是一位普通的高中语文教师,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有什么“出息”……
我一阵脸红,就打断她:“你家有人考试?”
“我女儿就在你的考场里。”
看我面露难色,她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要你做违纪的事。我女儿也非常爱读书。孩子她爸爸几个月前出车祸去世了,孩子精神很受打击,考试情绪肯定不稳定。我只是希望您在职责允许的范围内给她一些鼓励,让她自信一些。”说着,她的眼睛湿润了。
我长出一口气,放心了。
第二场考试,我把监考员应享受的一瓶矿泉水,轻轻放在她女儿的考桌上,并对她微笑了一下,就默默坐在了监考员位子上。我从第六感官感觉到,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感动和轻松。
时至今日,人们聚集在一块,谈得最多的是发财的话题,读书反而成了不合时宜之举。而我总会时不时地捡拾几块年轻时代那点读书的记忆碎片,像是从这物欲沙漠中找到一块绿洲,使自己多一点温馨和感动。
遗憾的是,不知道书店女营业员的女儿那年是否考上了大学,如果以后她走上社会,也会是一位爱读书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