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丽霞
很多人认识舒婷,是从《致橡树》开始的。少年时读舒婷的《致橡树》,美丽的文字背后有一种刀削斧刻般的力度,那精神上独立生活中相融的爱情境界,在我的青春底片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痕,成为我人生的追求。
近日,朋友送我一本舒婷的《真水无香》,不是诗集,是一本自传体散文集,整本书共14万字,梳理了作者对故土风情与人生历程的爱和怀念。网上评论说,此书是她“胸中沟壑尽去”“还原为平地”,20年后“重聚自身光芒”“返照”人生的窖藏之作。而我更想说,《真水无香》记录的不过是舒婷真实的生活。
翻开《真水无香》,如同打开舒婷的人生画卷,书中的一草一木、一粥一饭,庸常的生活悠游在字里行间,满纸芬芳;书中对故人的缅怀和悼念令我泪眼涔涔,她是用整颗心来爱着生养她的土地,她的生命之源——鼓浪屿。舒婷幼时在鼓浪屿长大。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母亲带着她兄妹三人从漳州回到厦门,她被寄养在外婆家。4岁起,外祖父就拿唐诗当儿歌教她念,外婆则娓娓讲述“三国”“水浒”“聊斋”哄她睡觉。她在长辈的关爱下长大,熟悉岛上的每一缕风、每一朵浪花和礁石,每一株古榕和木棉。
是鼓浪屿的风情滋养了舒婷的诗意,她便携着一颗诗心,在俗世烟火里翻炒出诗一样的日子。洁净开阔的环岛路是她的私家花园,她在路上行走,看到落叶、落花、落果,别人眼中的狼藉,是她目中的野趣;她看到窄细的小路,侧漏巴掌大一截阳光,晒着门前的懒猫;看到靠着短墙写生的女孩子,不知不觉从日午的困倦中醒来,合上速写本,伸个柔软的懒腰,掸落双肩闪闪烁烁的蝉声。
她是真正爱着这座小岛,正如书中所引用的美国普利策奖获得者纳塔莉·安吉尔的《野兽之美》里写的那样:“人类之所以生存得如此美好,是因为地球上还有许多鸟兽虫鱼伴随着我们。”因此依依不舍的相思树频频拉住她的衣襟,紫色和蓝色的小花屡屡绊她的脚;她养鱼,对觊觎小鱼的流浪猫又爱又恨;她爱鸟,屋前白描的天,尽是鸟翼的拖痕;她不爱老鼠,却也不舍伤害,一只肥硕的老鼠掠过脚下,遁到野草之中,它所扰乱的那些线条,随即又纹丝不动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坚信万物有灵。台风来临,树木花草匍匐惊悚,她听见院中老木凳的悲嘶,是飓风唤醒了它多年前被锯刨的伤痛记忆;她爱岛上的古榕,无数个夏日黄昏,树影婆娑,海风习习,古榕用长长的“胡须”给焦躁的客人擦汗;她也爱木棉,南方的树木,总是高大繁茂,每逢花开,真像郭小川的诗,“木棉树开花红了半空,凤凰树开花红了一城”。
许是我曾在福州生活过四年的缘故,书中描述的很多场景,我都如临其境。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木棉,心竟“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像初遇我的爱人。那时我还在福师大念书,满校园的木棉和凤凰,身躯笔直伟岸,花开灼灼。台风时节,呼啸的风粗鲁地摘下成团的花朵,撒在天空,如同无数折翼的小红鸟。近前去,踩的是红地毯,鞋尖踢了花泥不抹,衣襟上绣三两花瓣不掸,沉醉花雨里,任由少女的心事一点点红透。
舒婷是一个胸无点尘的诗人,所以她才能在波涛阵阵的海岛上,听得见鼓浪屿凹凸有致的静、暗香浮动的静、肌肤相亲的静。她晨起望星,夜来问月,风一页一页吹开桌上摊开的书本,于是,庸常的生活便走进字里行间。舒婷曾说,她暗自庆幸,在鼓浪屿,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与鸟兽虫鱼欢乐与共。而我亦庆幸,在书里,我仿佛变成了一只最轻盈的小红鸟,随着诗人的呼吸起伏,高低错落栖息在她如诗的篇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