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石
一辆旅游大巴意外坠崖,主人公小六离奇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既有的生活轨道中逃离,就此无影无踪。丈夫贺西南不相信她已死去,开始寻找她的下落,却揭开了小六隐藏在温顺外表下乖张不羁的多重面目,仿佛平静的水面下一直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漩涡,生活的真相一点点出人意料地显露出来。同时,小六冒用他人身份来到一个陌生的小城乌鹊,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然而,预期中的自由却并未出现,仿佛怪圈一般,她再次陷入精神危机,而原有的人生轨道已对她关闭,她何去何从?生活的荒诞,人心的幽暗,命运的诡谲,在鲁敏剥茧抽丝般的叙述中,展现的是现实的虚妄和灵魂的荒芜。
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不甘于过按部就班的日子,妄图逃离,向往飞翔。鲁敏断言,“那种令人心向往之的逃离,存在于每个人的意念之中。”小六家族患有一种奇怪的病——失踪症,每一代都有人发作,甚至小六的父亲在结婚前夕无故失踪。“所有疾病的根源,并非疾病本身,而是生活。”其实,小六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她看出生活是一个牢笼,对于日复一日的庸常难以忍受。她像许多沉浸于日常生活中的人们一样,虽然满足于平常,但仍然幻想自由,妄图摆脱世俗的意义和正当性。生活塑造了小六,也塑造了你我。唯一的区别是,小六最终能够奔向自我、放飞自我,而我们只是在内心的拉锯中挣扎,最终困于牢笼。
李敬泽评论说,“奔月”这个词本身既包含逃离,也包含希望的向度——嫦娥想逃离庸常生活,结果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个上古神话,包含着人类在希望和绝望之间的折腾。从某些方面来说,《奔月》贴切地表达了人的普遍生存状态,它犹如一面镜子,照着我们内在的焦虑、不甘心,那些不期而至的倦怠感,忽然而生的对生活深深的厌倦,以及我们要为此所进行的冒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小六逃往的小城叫乌鹊,这个地名无疑是一个暗示,暗示小六最终的无枝可依。逃离了原地的小六并没能走到别处,或者说,她在别处对自由的探寻和自我的重构都失败了。生活在现实中的我们无论走到哪里,不过是花费时间与精力从头构建起和原有生活一模一样的场景。外壳是新的外壳,内里还是旧的内里。当她想要回归自己的原点时,却发现回不去了,再没有故人可以等待,也没有往事可以回首。这究竟是她所追求的自由,还是逃离的代价?小六的奔月是一场抗争,像嫦娥一样要抗争厌倦的生活,成功与否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追问、追寻和抗争。
作者鲁敏说,逃离这个主题乍看并不新鲜,中外影视中也有过各种呈现,从心理学角度而言,其实生活中也总在发生着各种“类逃离”的行为,比如网络隐身、修行、跳槽、离婚、搬家、换城市、移民等,这恰恰证明,这是一种普遍存在于人性深处的困厄与执迷,值得反复追索、反复书写的现代性母题。她说,她这本书里写了“逃离”,但更多是写“逃离”之后的“寻找与建立”“打破与弥合”,以“失去”的方式来重新“得到和确证”。“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在生命中的某些阶段,有过对自我存在、自我处境的反复追问,哪怕这种追问是无奈、疲劳也是无解的——这正是我们共同的命运阴影所在。”
每个人都有或明或暗的消失念头,我们虽不能“奔月”,但可以在固有生活里顽强地继续下去,用精神追求对抗现实中平庸的一面,以小动作而非大动作的方式消失、隐匿,最终奔向自我,抵达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