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纪山
小时候,除了爱看电影,就是听说书。
一到农闲,尤其是到夏秋之间,秋苗锄过三遍,挂了锄钩,庄稼人相对清闲一些。说书艺人就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身背坠弦、囊袋,手持竹马,一路摸索着来到村里。先找到队长,谈好价钱:管饭,一天两三元钱,外加一包烟。队长说,这都不是问题,先来一段听听。说书人便解下行囊,调音定弦,脚踩踏梆儿,“嗒嗒”作声,一人左手持简板,右手击单钹,“当啷——当啷——”,若缥缈之韵,粗喉咙哑嗓,和节押板说唱开来……若众人一齐拍手称好,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旧时的说书艺人多是盲者,俗称巧要饭的,无论到哪里,人们往往是怜悯多于苛求,只要大差不差,都要留住说上几晚。也就是老话说的,无君子不养艺人。
说书,和“玩把戏儿”的、算卦的、耍猴卖药的一样,都属于闯江湖的,饭都不是好吃的。所以,到了某一地,就先来一个开场白,说一些客套话、谦虚话:“大爷大娘们,鄙人来到贵地,多有打扰,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多多包涵!小的不胜感激!”说这些,目的就一个,免得被人踢了摊子、砸了场子。即便如此,有时仍免不了闹点不愉快。
说是一个说坠子书的艺人,来到某村献艺。书中有一情节,主人公姓刘名坦,突然倒地,人事不省,其好友甚是悲痛,哽咽不止。说书人模仿这友人高声哭道:“我的坦……我的坦……”下面听书的恰巧有个叫刘坦的,闻听说书人如此哭叫,大为不乐,张口骂道:“唱他妈的什么书!”说书人目盲耳聪,听得真切,急忙改口哭道:“我的坦……我的坦爷呀!”刘坦一听,笑了,说:“这还差不多哩!”
那时候,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一类的话本都属于“四旧”,自然是不允许说唱的,说书人就改说革命战争题材的小说,比如《烈火金刚》《平原枪声》《战上海》《战徐州》等,再后来是《西沙儿女》《大刀记》《红岩》《战斗的青春》等。这些书的内容经过艺人们加工润色,说唱起来也是很吸引人的。这么厚的大部头书,也不知道盲艺人们咋记下来的。后来听人说,说书人都拜有老师,对脚本只是记个梗概,说唱时全靠自己去套,只要不偏离、不漏掉主要情节就行,所以有十书九不同之说。不过,一般一本书说不完人就走了。因为即使一个村几个生产队轮着说上一个月,一本书也说不了多少内容。常言说,戏子的腿,说书人的嘴。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一个情节一岔几个晚上都说不完。说书人很会吊胃口,每每说到紧要处便戛然而止。听者急着知下文,就嚷嚷着再说上一段。如是再三,直到很晚才结束。
印象最深的说书艺人是娄天一和薛庆和。两人可以说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薛庆和的坠胡拉得好。据说有一次,唱到紧要处,突然一根弦断了,他硬是用一根弦把一板书拉了下来,众人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事后,有人说那根弦不是自然断的,而是薛庆和为了炫技,故意扯断的。但不管怎样说,薛庆和的坠胡确实拉得出神入化。而娄天一唱腔高亢嘹亮,尤其道白更是学啥像啥。比如说到人议论纷纷的场面,能模仿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不同声音。说到悲情处,听者眉蹙心揪;说到危急处,听者颈伸屏息,如同捏住脖子的鹅。
可惜,刘、薛二人的书不容易听到。因为说得好,到了一个地方,没有月儿四十走不开。我记得只听了他们两回书,一回说的是《平原枪声》,再一回就是《西沙儿女》。
还有一个说书艺人,不知是小胡还是小扈,操豫东口音,二三十岁,矮个儿,驼背,没有胡须,镶两颗门牙,张口说话一闪一闪的。他好像没有固定的搭档,来到我们这里就与邻村一个拉坠胡的“瞎子修”搭伴。
小扈与其他说书艺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说唱时善用“变腔”。因为坠子书本身调门单一,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调调儿,变化很小,听起来就显得单调。而小扈说唱时以坠子腔为基本调,不时转换成曲子、梆子、越调、道情、二夹弦、四平调、淮梆儿等,尤其是淮梆儿,就是通常说的“呕戏”,句尾带呕,高低起伏,拖得很长,一个很古老的剧种。这样,唱腔有了变化,听起来很是入耳。这可能与地域、流派有关。今天,已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河南坠子的传承人——山东菏泽郭永章的演唱风格就和当年的小扈很像。
小扈的说唱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很吸引人。他说的《战徐州》,在我们村里足足说了一个多月,临近年关才收场,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后来听说,邻村有个大姑娘,听热了小扈的书,很是痴迷,差点跟了小扈去。
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说书艺人越来越少了,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也越来越陌生。每每忆起过去听说书的情景,总是充满眷恋和感慨。
作者简介:
郎纪山,男,1962年生,舞阳县姜店乡中心学校语文教师。近年来,郎纪山写下50余篇描写身边乡村人物的散文随笔。这些文章取材于乡村生活中平凡的小人物,他用白描的手法,把这些底层人物的陈年旧事讲述出来,力图展现原汁原味的人生,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