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效锋
我的老家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庄。庄子不大,零零散散住着几十户人家。我记忆中那时的冬天真冷,孩子们的小脸都冻得乌青,手脚经常冻得红肿溃烂,就像前段在网络上看到的“冰花男孩”的样子。但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是冬天给予的,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人都这样。
记不起是哪一年,中午时分,天阴冷异乎往日,父亲说晚上一定会下大雪。傍晚时分,霰粒果然落下,开始是三粒两粒,逐渐下得急切起来。不到一个时辰,雪花开始与霰粒相伴而下,渐渐地霰粒隐退,大团大团的雪花飘落,大地白茫茫一片。
我们的晚饭是端着碗在屋檐下边看雪边吃的。天黑透的时候,晚饭也吃完了,全家人开始围坐在自家土垒的火炉旁,母亲借着煤油灯缝补衣服,父亲则在幽暗的角落里修理着农具。偶尔,父亲会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娃啊,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大学,可别像你爹这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我们兄弟二人做起作业来。母亲会在火炉边上放一些红薯烤着,等到皮焦瓤香,便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吃着烤红薯,那沁入心脾的甜,一直是我记忆里最美的味道。
夜渐深时,在母亲的催促声中,我们恋恋不舍地上床了,但并不立刻睡觉,而是坐在床上,暖着被窝,闲话校园故事,不时争论着明天一早起来将看到的雪的厚度。薄膜覆盖的窗户在寒风中呼呼作响,突然间传来树枝被风雪压折的“咔嚓”声,我们的身子几乎同时打个寒噤。
天放亮时,小院的地上积了足足一尺厚的雪!我们在上面疯狂踩踏起来。初来尘世的雪仿佛被我们的蹂躏吓坏了,一味发出“滋滋”的呻吟。向远处望去,天地一色,田野、村庄、农舍、树木都落上了厚厚的雪,银装素裹,遮盖了世间的一切。
那时,家里都是草房子,房檐比较低。雪后的那几天,天特别冷,屋檐下常常吊起长长的冰凌,老家俗话叫“冻龙”。长长的冰凌在房檐下是一道冰清玉洁的风景。我们会趁大人不注意,踩过没膝的积雪,到草垛旁轻轻拽下一根冰凌,晶莹剔透的,吮一口周身透凉,咬一口,“咯嘣”脆,吃几口,舌头、嘴唇全凉麻了。
大雪后连续几天的严寒,村头小河里会结厚厚的冰层。有胆大的先用脚小心翼翼在河边尝试,或使劲跺上几脚,看看能不能承受住足够的重量。一般情况下,大人们是不允许我们这些小孩子去河边玩耍的。但村后的小河是我们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当河面的冰厚得能托住人时,每当下午放学后,村里的十几个孩子会偷偷在冰面上玩耍一阵。胆大的自己助跑,然后两腿叉开向前滑去,一边喊着“闪开”,一边呼啸而来,有人躲闪不及,被他撞出老远,他急忙刹住脚,不小心自己也摔倒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胆小的蹲在冰面上,三三两两一组,两个人在两侧拉着一个人的手,使劲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双手同时撒开,那个人靠着惯性冲出老远,还在冰面上转了一个圈儿,停下来,有时会摔得四仰八叉。后面的人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玩得正在兴头上,不知谁喊了一声:“狗蛋,你妈来了!”只见狗蛋的妈妈拿着笤帚追了过来,边喊边骂:“小兔崽子,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狗蛋一看苗头不对,落荒而逃。顿时人如猢狲散,各自回家去了。
忘不了整个冬季,永远脱不掉的是那件撅肚小棉袄、臃肿的棉裤还有棉鞋。经常有这样的情形,玩到兴致正浓时,鞋子和裤腿里灌满了雪。在冰上滑冰时就更不用说了,将冬天里唯一的一套棉衣棉鞋给弄得精湿,回家挨训当然是免不了的,但嗔怪之余家长会将我们的湿衣和湿鞋搁在锅底边烤干或在煤火炉上烘干,而趴在被窝里的孩子则会露出狡黠的窃笑。
记忆里的那个冬天,那一群玩雪的孩子,就这样音乐般在我的周身流淌,就这样暖暖地为我送来乡村的味道,让我回味,令我陶醉,根植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