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副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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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3日 星期

父 亲
朗纪山乡村人物系列之五

□朗纪山

父亲一生务农,身无长技,很本分,是一个极平常的人。

听父亲说,爷爷那一辈,无兄无弟,很“孤”。到了父亲这一辈,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也是很“孤”。

大概是一九四四年,抗日战争到了最艰难的时刻。那一年,父亲刚满十八岁,按当时的规定,独子是不可以充当兵丁的,但那时,政府已顾不得这些,父亲就被抓走,随队伍开到了前线。据后来父亲说,自己一走,奶奶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疯了,四处跑着打听父亲的下落,逢人就问:“见俺的林(父亲名广林)没有?”几个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后来据父亲回忆说,到了队伍上还没有来得及训练,就开拔到了前线,与日寇交火的地点应该是离我们家三百多里地的禹县(当时叫小禹州)。到了前线,当官的看他年龄小,又身轻力薄,就分配他到了炊事班。后来一场恶战,部队被打散,他就和南阳的一个老炊事兵一路南逃。白天不敢走,专拣夜里走,辗转回到了家里。

刚解放那阵儿,父亲参加了村里的农会,并成为骨干。那时,新生的民主政权还不稳固,土匪、“还乡团”等反动势力的活动还十分猖獗,不断暗杀农会干部、积极分子。因为父亲是独子,唯恐有啥闪失,工作起来就显得顾虑重重,慢慢地就被上级疏远了。

到了一九七几年,父亲又在生产队里当干部,事事处处总与人方便,从不耍横使蛮,仗权欺人。父亲常说,当干部,尤其是农村干部,比不得外地干部,工作几年,好歹拍拍屁股一走了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事儿弄过火了没法儿交代,叫后人没法儿处。后来,父亲就不再当干部。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对我一如祖母之于父亲。听母亲说,父亲在铁山做工(修石漫滩水库),那一年雨多水大,父亲一天让仨人捎信传信,让母亲任凭工分不挣,也要照看好我,不可玩水。

有一年,父亲在生产队里当烟师(烟叶分拣员),夏初,公社烟叶收购站开培训会,父亲为了能让我吃点儿好的,就带我去。每人一顿一份儿饭,我少不谙事,常常把菜吃个精光,父亲只好用馒头蘸着菜汤吃。有人开玩笑说:“有妇女带小孩的,还没有见过大男人带小孩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尽管学费不多,但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仍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每每回家要钱,父亲就急急去邻居家借。望着父亲微驼的背影,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有一天中午,天下着小雨,我放学回家,进到院里,看到父亲母亲正在埋头收拾两个七八十斤重的死猪。见我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姐说,猪病死了,伯(父亲)和娘准备收拾一下,煮熟到马村会上去卖。我听了,饭也没有吃,强忍着眼泪去学校了。一路上想,这两头猪,还未长成,父亲就安排了化用,如今死了,一家人的生计将怎样维持呢。

由于我们姊妹几个上学,家里劳力少,工分挣不够,父亲母亲就起早拾粪,缴到队里,换得工分。一天早上,父亲踏着大雪去拾粪。转到河坡,见澧河对岸有一学生模样的人冒着寒冷在雪地里读书。父亲回到家里,见我还没有起床,很是生气,说:“看看人家干啥哩,不争一口气也争半口气。我也不多说你,反正我也跟不了你一辈子,享福受罪是你自己的事。”父亲的话至今仍言犹在耳,使我时时惕厉。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平时喜欢和同事们饮酒,常常让父亲放心不下。有一年春节的晚上,我去邻村老师家拜年。十一点多离开老师的家步行至村头时,见一人站在寒风中徘徊。当我走近时,竟是父亲。唉,我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让父亲如此为我操心,很是内疚。

是的,儿子在父亲眼里是永远长不大的。

年轻的时候,对于父亲的话,我常常不以为然,有时甚至抢白父亲。父亲也不多言语,只是说:“不怕你不听,慢慢都知了。”

记得有一回,父亲教育我,火心要虚,人心要实,但与人结交要注意,常言说,虎心隔毛薏,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咋想的!我回敬道,您说得恁好,您一辈子混了几个朋友!一句话把父亲噎得眼瞪了我好久。

如今,我也快到父亲说这话的年龄,感同身受,我才真正理解父亲所说话的含义,我也深深知道当年我的话对父亲的伤害有多深。父亲是正确的,而儿子往往则是幼稚而可笑的。

1999年的十月,父亲闻听姑家表姊中年突然病逝,受到刺激,一下子昏厥过去。自此落下病根儿,身体每况愈下,吃药输液丝毫不见减轻,后经CT检查,发现脑干有肿瘤。为了不给父亲造成精神上的负担,我和姊妹们就向父亲隐瞒了病情。治疗持续了半年,一天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很平静地说,人常说药不医死病。哪儿也不去治了,疼得很了我就吃几片止疼药。我也七十多了,再活几年咋着,终究还是个死。你们姊妹几个都有一家儿人家了,我也没有啥牵挂的。要是继续治,钱花了,病也没治住,最后摊恁大个窟窿,咋弄哩。唉!父亲躺到棂箔上了,还在为儿女们着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农历2000年的大年初一,父亲的病已经很重了,仍要坚持去祖母的坟上烧纸。劝说不下,我跟在他后边。到了祖母的坟上,父亲一边焚化纸钱,一边对祖母说:“母(娘)啊,我给您送钱来了,起来拾拾吧!这可是您孩儿最后给您送钱了。”

我看见父亲苍老的全是皱纹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父亲最终走过了他七十五年的人生。

父辈永远是儿子人生路上的前行者,他走在前面,用心的为儿子标识着坡岗、坑井、歧路、坦途……

郎纪山,男,1962年生,舞阳县姜店乡中心学校语文教师。近年来,郎纪山写下50余篇描写身边乡村人物的散文随笔。这些文章取材于乡村生活中平凡的小人物,他用白描的手法,把这些底层人物的陈年旧事讲述出来,力图展现原汁原味的人生,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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