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副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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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16日 星期

小楼春秋


□陈思盈

“小楼昨夜又东风。”一直以为,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已经道尽了人生长恨水长东,看到其父南唐中主李璟的“小楼吹彻玉笙寒”时,才更觉人生无奈之呜咽声声。

陆游曾闲适地“小楼一夜听春雨”,古龙则在其小说《圆月弯刀》里任英雄侠士在刀光剑影里“小楼一夜听风雨”;苏轼“且折江梅上小楼”,鲁迅先生则是弃医从文,带着满腔悲愤而“躲进小楼成一统”;冯延巳心怀闲情逸致“独立小楼风满袖”,欧阳修则是带着醉意欣赏“小楼西角断虹明”。

那位于李集镇一个小乡村、我曾在二楼西间住了20余年、已有30年房龄的小楼,依然静静地伫立于岁月的风中。春节回娘家时,我“漠漠轻寒上小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旧日时光……

小楼建于1988年。就是在这座小楼里,我从爸爸身上学会了谦卑与忍让,从妈妈身上学到了美不在外表而在于内在,在姥爷的严厉里从小就翻《红楼梦》,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姥姥身上学会了生活之巧;就是在这座小楼里,我从胆小懦弱走向勇敢坚强,从少年无知走向生活深处,栉风沐雨,步步向前。

小楼里似乎还回荡着我朗朗的读书声。当年,我读得最伤心的便是李煜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读得最多的便是琼瑶的小说,整个初中时代,能买到、借到、租到的作品被我想尽办法全部读完;读得最过瘾的当数《七侠五义》,锦毛鼠白玉堂和御猫展昭同时被我爱了许多年;读得最扎心的莫过于金庸的《倚天屠龙记》,纪晓芙与杨逍的爱情让我知道了,原来爱可以穿越正邪两道,爱也可以用名字来铭记一生——她生下女儿后,为其取名为杨不悔,以示自己从不后悔爱上过杨逍。爱,竟然可以这么痛彻心骨。

小楼里还有我初中时代画过的素描作品。当年,我疯了似的爱上了画画,却被妈妈认为不务正业。我偷偷向爸爸要了55元钱交了美术班的学费,却在上了两节课后被妈妈生生索回。她的这一举动导致我整个青春期叛逆得自己几乎不认识自己,清楚地记得,我曾恶狠狠地发誓,永远不再认她这个妈。

小楼里还有我种下的那盆仙人掌,它在二楼的走廊一角一活就是30年。当年,二楼的整个走廊被我养满了花,美人蕉、大理花、烧汤花、指甲花、菊花,甚至,我曾在花盆里种过土豆和姜。我曾见过姜开花时那摄人心魄的美,翩翩如白蝶,还有淡淡的清香。如今,30年过去,只有这倔强的仙人掌还在,不知它经历了多少缺水少肥的日子却依然生机盎然,一如30年来我磕磕绊绊的人生——岁月,用它的摧花辣手,将我这个软乎乎的小蜗牛变成了一株长满刺的仙人掌。

小楼里有父母年轻时的青春笑脸,有家道辉煌时的“煊赫旧家声”,有人来人往时的猜拳行令音,有门可罗雀时的“人前车马稀”。因为那句“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小楼建成后,我执意住到最西边的那间。在西楼里,我也曾思念过高中校园里那骑着红色单车、身着白色衬衣的翩翩少年,也曾为了他而“衣带渐宽终不悔”;在西楼里,我读过《西厢记》,知道了西厢房里曾发生过这么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也知道了书中的“西楼”多是古代小姐们的闺房,上了西楼,便要独守西楼,何其孤独、寂寞?

小楼顶上晒过粮食,晒过辣椒,晒过干菜,晒过萝卜条,它们朴素、卑微的外表一度被我鄙视,也曾让我对小楼心生逃离,对远方的高楼产生向往。“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那远方的高楼,是精彩的外面世界,是潇洒走一回的无尽诱惑。谁能想到,若干年后,那些曾让我心生逃离的与泥土息息相关的一切,又成了我思念、向往的闲适所在。

“楼,重屋也。”《说文解字》如是解释。若在其前面加上小、西、高等字,便生出了无限的诗情画意与奇妙联想。从此,小楼、西楼、高楼,便成了文人骚客们的思念之所在。

小楼,是一首凄婉的歌,一阙清新的花间小令,透过小楼之窗投出的光亮,我看到了一代又一代文人雅士或悲或喜的情感之影,听到了古代先贤们或豪放或闲适的吟唱之音,读出了词人们“子规啼月小楼西”的愁绪与离别之情。

如今,曾经风光的小楼,早已在新农村高楼林立的乡间败下阵来,它低矮的身姿、破败的容颜、满身的沧桑,无一不在昭示着它的过气与寒酸。春去秋来中,姥姥曾多次让爸妈翻修甚至重建小楼,终因各种原因而让小楼留存至今。

而它能留下来,焉知不是它的价值所在?这个村、这个镇30多年点滴变迁,30多年沧海巨变,被它一一收于眼底、记于心间。

而曾经来往于小楼及30多年时光里的人呢?当那些悲伤淋漓的往事一次次浮现在眼前时,我们大概才会明白,不管自己逃得有多远,记忆里的那座大院小楼,一直停放在时光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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