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 彤
谷雨前后,香椿叶开始走向饭桌。其浓郁的香味、特殊的口感、丰富的营养深得大家喜爱。
老家有一棵香椿树,与我同龄,每年春夏秋,它的叶子以不同的色香味丰富全家的餐桌。香椿发出新芽,或炒或蒸或煎炸,裹面配蛋均可。过了谷雨,就可以腌制,再后来,纤维增粗香味愈浓,它就变成了调料,在粗笨的石头臼中与辣椒、蒜瓣、生姜一起,经历千锤万击,粉身碎骨碾作泥,其味道评判只有品尝过的味蕾才有发言权。以前漯河的大街小巷,下午扯着嗓子叫卖的“热豆腐”,其主要调料都少不了香椿泥的影子。
家里的重头戏是腌香椿,吃惯的口味,吃惯的乡情亲情。在缺盐少菜的岁月,它在调节口味上挑起了大梁。长大后,腌香椿是习惯,是回忆,是对逝去岁月的念想。犹记得那年春节,父亲的一个朋友从南昌过来,对餐桌上的腌香椿赞不绝口,离开时,他随身带走两瓶腌香椿,那是关于河南的舌尖记忆。
那时候,未来遥远得没有边际,思想单纯得没有烦恼。奶奶慢悠悠地摸索着家务活,洗衣、烧水、做饭,我跟着她学会最简单的生存技能。童年时,家里八口人,四世同堂,热闹非凡。每天早上,大公鸡扯着嗓子喊我起床;小黑狗欢蹦着送我上学;屋檐下的小燕子给我念过绕口令;水井边的穿天杨听我唱过歌;满院的四季梅吐蕊像一场盛宴,令蜜蜂来来往往流连穿梭;过路的蝴蝶寻找花朵,却邂逅了一个在睡梦中盛开的无邪笑窝;小伙伴倚着站着蹲着坐着,对着少儿读物有喜有叹有笑有赞,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里彷徨神往缥缈,抬起头,小鸟的几声鸣叫,是对生活的旁白和解说。家里从没有锁过门,老人都在院子里坐着。出门时,家是快乐的起点,回去时,家是幸福的终站。那时,好像从没稳稳当当地走过路,总是蹦跳着雀跃着,兄弟姐妹笑着闹着。
谷雨前后,拿棍子绑成T字形长杆,摘下香椿叶,清洗、揉捻、加盐,隔天再反复揉搓。每年春天,我跟着奶奶完成一系列工序,半个月后就能享受劳动果实了,滴几滴香油,倒一点香醋,一个馒头不知不觉下肚。香椿树生长在沟边路沿,不蔓不枝,无花无香,但它热情的馈赠,点燃乡村生命中灿烂的欢悦。一坛腌香椿,恐怕算不得真正的根,但吃在口中,心里着实有了几分踏实。
几年前,奶奶走了,揪心了很久。虽然她瘫痪在床好几年,回家喂她吃饭,助她排便,给她洗澡,把她干裂的三寸金莲泡软,剪去因缠裹而变形的脚趾甲,再痛痛快快的叫声奶奶,心里才会踏实。奶奶在时,她是清晰的;奶奶走了,她是朦胧的。生死之间,遥远得岂止只是隔山隔海,纵使在海的两岸长成了相思树,却难以寻到两把摇向彼岸的木橹。
亲戚从老家带来香椿叶,我按奶奶教的方法清洗、揉捻,夜寒如水,微风似梦,思绪在飘,飘在曾用自己足迹圈起的荡过秋千的小院,做过游戏的村落,流过汗水的田地,以及那支总也唱不腻的月光曲,与过去纠缠,难以剥离。我向夜空遥望,看到一轮明月,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潮热湿润,透过雾气仿佛看到慈眉善目的奶奶正对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