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历史深处
□王 剑
为了拦住一匹马,伯夷和叔齐特地起个大早。他们风尘仆仆地赶了很远的路。
除了自己的国家,什么都不爱。在黄河边,在暴烈的马蹄下,他们像两只瘦弱的螳螂,把生命置之度外。
这一刻,他们伸出的手臂是巍峨的,像一座山。这一拦,就把他们青松一样的名字,拦进了史册。
此时,他们的意义不在忠君,不在悖逆,而在于横亘千秋的气节。
只有首阳山沉默不语,收留了这一对“不食周粟”的兄弟。他们在山上,一边采集薇菜,一边唱着哀伤的歌。宁肯饿死,也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站在秋风里,仰望。我仿佛看见,伯夷和叔齐对坐在悬崖峭壁间的一块坡地上。伯夷双手抱膝,目光炯然,坚定沉着;叔齐上身前倾,表示愿意相随。他们面容憔悴,但眉宇之间的森然正气,却像云雾一样缭绕。
伯夷叔齐的气节,就像嶙峋的岩石,堆起了首阳山的高度。
苏秦的长剑
本是一个农家子弟,却偏偏喜欢纵横之术。本是一个读书人,却偏偏热衷于诸侯争霸之事。
你的舌头,就是一把横行天下的长剑。苏子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息。
失败了,那就重新来过。妻不下织,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算不了什么。只要自己的一颗雄心,不死。
你的长剑,扎别人,也扎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大腿上流出的鲜血,其实是在描绘另一幅喷薄欲出的宏图。
身佩六国相印,该是何等的辉煌!
《苏子》三十一篇,篇篇都是抗秦的长剑。韩赵燕魏齐楚诸国,被你那只巨大的舌头,搅拌聚拢。强秦震恐,“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如今,你静静地躺在鱼骨村的衰草间。乱山秋尽,寒云笼罩。你朝我们摆摆手,六国兴亡的凄凉往事,不说也罢。
但我分明看见,你留下的那道“悬梁刺股”的光芒,正穿越时空,直逼我们的内心。
二里头,中国文化的草稿
二里头,多亲切的一个名字。
穿过洛河,走过一大片青青的麦田,我们终于来到你的身边。只是,我们晚了1800年,错过了夏王朝的繁华,也错过了夏商更替的壮阔史剧。
走在松软的田埂上,我们仿佛走在最早的城市主干道上。你好,铸铜作坊!你好,绿松石器作坊!你好,中国最早的双轮车!
半地穴式房屋里,散居着男人和女人。炉火上,深腹罐或平底盆里,蒸煮着稻粟丰腴的颗粒。房屋周围,猪和羊群啃食着嫩绿的青草。精美的陶器,以及陶器上的绳纹,诉说着远古的沧桑。
真想回到他们中间,享受一下二里头人原始的单纯和浪漫。
二里头的村落,是中国文化打下的最初的草稿。
当我走向二里头,其实,就是走近中国文化的起点。
当我离开二里头,我行走的,也不过是河洛文化的延长线。
夜色中的洛神
向南。一直向南。
深夜的街头,只听见我们匆忙赶路的脚步声。
终于,我们抵达了洛河岸边。一弯残月,挂在半空。秋风吹过,芦苇们扭动的腰肢,有一种魂不守舍的美。
我不知道,蔡伦当初造出的纸张里,是否掺进了芦苇的洁白。
我们望向远方,夜色中的洛河,一片浩渺。今夜,没有双美亭,没有曹植,也没有期待中的洛神。
如果有一把七弦琴,我愿意为她弹出清雅的琴韵。如果有一支妙笔,我愿意为她写下浪漫的诗章。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栈桥上,有人举杯邀月,开始朗诵了。
声音浑厚灵动,在洛河的水雾里,颤动。
玄奘的足迹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从公元629年四月初七那天起,他就认定了一条西行求法的险途。
秦州,凉州,瓜州,被他轻松俘获;五峰山,大凌山,大雪山,越葱岭,被他踏在脚下。
背上的行囊里,是一卷卷的信仰。
一匹赤瘦老马,是他寂寞旅程中的伙伴。
漠贺延沙漠里的磷火和狂风,他没有惧怕。重重关山上的匪盗和阻挠,也不能浇灭他内心熊熊燃烧的信念。
一路西行。漫长而凶险的西行。他硬是靠一双脚,穿越了128个国家,行程达十万余里。
玄奘,多么激越的名字,多么铿锵的步履。
一部《大唐西域记》,记下了他沿途的见闻。1335卷经文,开创了他翻译经卷的新高度。
如今,在陈家河村,当我循着墙上地图里的那条红线寻找他的足迹时,我的耳边没有了凤凰的脆鸣,而只剩下了万马奔腾。
老屋还在,慧泉还在。我不知道,吹过陈家河的秋风里,哪一缕是玄奘的呼吸?我也不知道,院中飘荡的枯叶里,哪一片留有玄奘的印记?
我只知道,路途中奔走的,是玄奘的理想。盛世里坐着的,是大唐的江山。
站在正堂前,瞻仰。玄奘低头念经,不看我们。
但是,我们心里明白:难忍能忍,难行能行。这不正是玄奘成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