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
“独眼婆,锛榔头,舌头尖上打滴溜。”这是在俺庄流传了几十年的一句俗语。谁编的说不清,反正一句话把滴溜一家人的名字都编排上了。独眼婆是滴溜的娘,舌头是他爹,锛和榔头是他两个哥。据老人们说,滴溜的爷爷解放前带着舌头流落到俺庄,不久舌头娶了同是流浪人的独眼婆,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滴溜出生那年正赶上“吃食堂”,滴溜的爷和爹先后撇下他们去了,母子四人孤苦无依。长大后锛和榔头因为家境困难,娶妻无望,先后都“倒插门”了。
滴溜虽说没受过什么教育,但脑瓜子活泛。在长期对抗饥饿的过程中,他练就一手绝活,就是徒手下水摸鱼,包括逮黄鳝、泥鳅和老鳖。
滴溜长大了,他知道自己的家境差,不好寻媳妇,就及早下手。庄上有个外号“大排场”的,擅长说媒,三里五村经他促成了不少姻缘。滴溜十六七岁就开始在他身上打主意,常常下河逮些鱼、黄鳝之类的送过去,还时常用卖鱼换来的小钱给大排场买大前门烟。大排场受多了滴溜的小恩小惠,对滴溜的婚事也很上心。
滴溜18岁那年,大排场一连给瞅了三个媒茬,都是斧子掉锛上——不砸凿(不咋着),人家女方听了情况介绍,连人都不见,家也不看。这时滴溜才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不得不降低标准,他对大排场说:“我也不讲啥道道儿了,是个女的、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中。”
又过了大半年,终于有人愿意上门相家了。在大排场的撺掇下,滴溜娘儿俩把家里认真理料一番,又从邻居家借来方桌、椅子、板箱、新脸盆和茶瓶,还借了两盘茓子扎了两个粮食圈,并借来麦子和红薯干放进去。这天,女孩本家的一个爷、一个叔和一个哥在大排场的陪同下到了滴溜家,初步观察后脸色还算可以。中午请人帮忙炒了六个菜,除了大排场和滴溜作陪外,还请了两个会说话、酒量大的陪客。事情是叫滴溜自己给弄砸的。宴席开始后,当大排场示意滴溜起来倒茶时,他一只手提着茶瓶给客人倒水,另一只手却插在裤兜里。大排场提醒说:“俩手!”滴溜说:“一个也没事。”滴溜是“挠粪堆鸡子——没上过琉璃大殿”,女方客人的愠色他也未察觉。随后,当大排场要他起来敬酒时,还特意提醒他用双手,谁知他又是一手提酒壶,一手插裤兜里,并且先从坐在他身边的陪客开始敬酒,他以为只要把陪客伺候好了,陪客自然会卖力为他成事的。这位陪客反复推辞,要他先给客人敬酒时,他却不在意地说:“都一样,都一样!”女孩的爷终于发作了:“算了,感谢盛情款待,酒足饭饱,告辞!”
事儿黄了,关于滴溜的笑话也传开了。村里人看到滴溜就取笑他,故意大声说:“都一样,都一样!”哭笑不得的大排场把滴溜熊了一顿,在给他补上一堂礼仪课后,又继续为他的婚事操心了。
滴溜21岁那年春上,在大排场和村里几位热心人的共同操持下,终于把婚事办了,女方家是30里开外的山里的。
结婚头三天,家里热热闹闹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三天闺女回门,媳妇毛英跟着娘家人走了。晚上,不停地有人从滴溜家往外搬东西。当第六天毛英从娘家回来时,还以为进错了家门呢!因为家里的方桌、椅子、板箱、大床等都不见了,麦圈和红薯干圈也没有了!当独眼婆颤颤巍巍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那些物件都是借来的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昏了过去。当邻居们跑来,大呼小叫,又掐人中又喷凉水把她弄醒时,她愣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朝着院里的大柳树撞了上去,人又昏过去了。
毛英住了几天医院出来,非常决绝地回娘家了。滴溜去叫了三趟,都被毛英及族人给骂个狗血喷头。他们的短暂婚史宣告终结,本来他们就没办结婚证。
此后一年,尽管大排场还是不厌其烦地替他物色,成了众人笑料的滴溜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越来越打不起精神了。
这时候,农村大集体解散了,土地实行家庭承包。同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大排场的二女儿慧琴的丈夫又殁了。慧琴个头不高,很俊俏,高中毕业,聪慧能干。最初嫁给一个煤矿工人,谁知结婚不出一个月,男的就在一起矿难中死了。这年春上又嫁给一个民师,哪曾想结婚不足两月,男的又一头栽倒在课堂上不行了。结了两次婚都没留下根儿,“妨男人”的慧琴回娘家生活了。
滴溜承包了村里一个大水塘养起了鱼。他心无旁骛地操弄他的鱼塘,一年下来,有了丰厚的回报。当大排场信心倍增,要继续给滴溜瞅媒茬时,滴溜却托人找大排场提亲,说他与慧琴情投意合。大排场当即恼了,一口咬定:不可能!但令人意外的是,第二天他竟想通了。
婚礼当晚,大排场喊滴溜陪他喝酒,俩人一下子喝了三斤白酒,都大醉。滴溜睡了一夜一天,大排场睡了一天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