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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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9日 星期

冬天的树


□寒 山

只是午后一场不太大的雨,一场够不上级别的风,傍晚时分,落叶已落了厚厚一层,满目萧条。那时雨差不多已经停了,但地面潮湿,凹陷处有浅浅的水洼,不少叶子落在水洼里,被水紧贴着,而未落树叶的影子又映在水面,风穿过树梢的时候,倒影晃动,那样的热闹,又那样的安静,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境界。当临街店铺的霓虹亮起,这满地的法桐树叶,忽然又显出春花烂漫的神采。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要在树下多站站,和满地的落叶多待一会儿。人一旦停下前行的脚步,就很容易陷入回忆之中。那夏日暴风雨也很难摇曳下的树叶,怎就忽然羸弱至此,半点风雨也经不得了。难道是在空中漂泊太久,急于投入大地的怀抱?仿佛也是一场算不上大的风雨过后,树上的叶子全掉了。清晨,父亲起床后用大笤帚将院中落叶扫成一堆,堆在院落一角。等到天气干晴的日子,点一把火,将树叶烧成灰,撒在树根,等来年化成春泥。那树叶燃烧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涩的气味,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难闻……

清晨去上班,看见树叶已被清洁工扫进垃圾车,运往垃圾中转站,落叶再难归根,再难化春泥。我在网上见过,垃圾填埋场,垃圾堆积如山,山上常年有拾荒的老人,也有身材单薄的孩子。他们在垃圾山里寻找的时候,会不会拿起一片落叶,在阳光下端详叶面上的纹路?

那时我还是个小学生,留着齐耳的短头发,喜欢坐在堂屋门前的石阶上,看初冬的风把树叶从空中运送下来,一片一片落在地面上,我有时捡一片喜欢的落叶,有时在空中徒手接一片,叶纹大抵相似,却又各不相同。当石阶周围积了足够多的落叶,杨树叶、椿树叶、槐树叶、榆树叶……风时而把它们吹散,时而又吹拢在一起,这一散一拢,起起伏伏、呼呼啦啦,便有了海浪的形状,我成了一尾困在海岛上的游鱼。

当我走下石阶,走进乡野的树林里,走进更深的落叶的海洋之中,那里的落叶无人清扫,经年累积,脚踩上去,有绵软的感觉。在冬日的树林里行走,有一种凛冽的、清新的,使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的空气感。因为树叶几乎全落了下来,枝端残存的几片叶子在风里兀自摇晃着,有些像春天的花,只是没有颜色,冬天的树叶都变成了素净的颜色。

等这仅剩的几片叶子被风摇落,或者被鸟儿啄下来,树木只露枝干和筋骨,挺拔铮铮,晴日里像个智者,在天空下静静地思索,天空蓝得不能再蓝,没有风,空气清而冷。雪前的几天,天灰蒙蒙的,树梢上仿佛萦绕着一团淡紫色的烟雾,挥之不去,等到下了雪,冬天的树便成了玉树琼枝,通体的白,被雪裹着,成了一棵棵雪树。这是北方小城特有的景致,我也是在南方生活过几年以后,再回到北方,才更真切地觉得,北方冬天的树具有无穷的魅力,夏天散落荫凉,冬天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的话,一定要扎根在北方。

当我的思绪全部陷入回忆,我竟完全忽略了正走着的这条路上的风景,就拿法桐来说,它的枝干在冬天是浅黄色的,和冬日的粗粝截然相反,看起来格外柔和。继而是一排水杉,一排广玉兰,一排银杏,间或穿插几棵小枫。于是,这一层橘红,一层苍绿、一层鹅黄,上面点缀几粒小朱砂,错落有致,层叠有序,双眼在行走之际,便看到一幅流动的立体的水粉画。其实,只要稍加留意,无论冬夏,不关晨昏,无妨晴雨,自然界都会毫不吝啬地在我们的眼睛上投下美的影像。可很多时候,我们脚步匆匆,无暇一瞥。

当我坐在办公室里,从窗户向南远眺,目之所及是一片杨树在天空的灰色剪影,我记不清之前它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春天的布谷鸟是否曾在它的枝干上歇息过,更别提如一团黑墨般的鸟窝是谁的杰作,我怎么会知道呢?很多个复制粘贴的日子,我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仿佛不曾活过……

川端康成的《古都》中,千重子无法忘记的是枫树树洞中的两棵紫花地丁,我无法忘记的却是童年那些冬天的树,我愿意用更多的笔墨去写它,如果有一天,我能循着回忆的线索穿越回去,那是时光予我特殊的恩赐和厚爱。如果不能,在我年老的时候,在记忆的长河混沌之际,我能从这些文字中,窥得过去之光景一二,亦是时光的恩赐和厚爱,我将感激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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