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我出生在豫中平原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几分自留地,用来种菜。自留地里萝卜白菜是最常见的。萝卜省事,白菜还要往叶子上撒草木灰防虫,等开始包心时还得用麻绳把叶子捆起来。霜降后,家家户户开始把自留地里的白菜收回家,我们那里把收白菜叫砍白菜,可能是因为白菜根部比较粗壮。砍回来的白菜有的用粗麻绳穿了根部倒挂在房檐下,有的则堆在灶屋角落里,用旧褥子或者塑料布盖起来。后来,自留地不多见了,种菜的人也少了,人们吃的多是外地运来的大白菜,那时候白菜便宜,几分钱一斤,家家户户都要买上几百斤。
这些大白菜要吃一冬,一直到青黄不接的开春。母亲炒菜不舍得放油,每天不是清水煮白菜就是凉拌大白菜,色香味全无,看了就让人没有食欲。所以,我小时候最讨厌吃大白菜。后来,婆婆包饺子时候掺了一点白菜,多年不曾沾大白菜的我尝了之后觉得说不出的新鲜,不像小时候那样寡淡无味,这才重新让大白菜返回餐桌,不过也只是偶尔为之,只图个新鲜。
后来,看到齐白石老人对白菜情有独钟,不止一次画过大白菜;许多文人雅士也对大白菜赞不绝口:“几日清霜降,寒畦摘晚菘;一绳檐下挂,暖日晒晴冬”;“京华嚼得菜根香,秋去晚菘韵味长。玉米蒸糇堪果腹,麻油调尔做羹汤”……这里说的晚菘,指的就是大白菜。“菘”从“松”,如此平常的大白菜被赋予松的高洁品格,就好比把一个质朴的村姑打扮成一个摇曳多姿的美女,别有一番风味儿,大白菜在我眼里顿时变得高大起来。
在我们这里,一到冬季餐桌上大白菜的主角地位牢不可撼。我们也做腌白菜,只见奶奶把大白菜切成手掌大小的块,用盐腌两个小时,去掉卤水,将滚烫的花椒油或辣椒油往里一倒就成了。虽然油少辣椒多,不过味道吃起来鲜香无比。关于大白菜的腌制吃法,后来有一期《舌尖上的中国》里看到过,讲的是东北人腌大白菜,直接把一整棵大白菜切成两半,连帮带叶一起腌制,或者是东北人比较豪爽的缘故吧!
白菜有多种吃法,荤素皆宜,腌咸菜只是其中之一,包饺子、包包子、炒菜……吃法不一而足。我们这里做得最多的是醋熘白菜或白菜豆腐。我爸爸在部队当过厨师,最拿手的是白菜烧五花肉,必须是用中层的白菜帮,太老或太嫩都不行,切成菱形大块儿,用葱姜调底大火烧开,五花肉煎得油滋滋的,两面金黄,放上白菜帮一起大火翻炒,末了放上一点儿酱油,吃到嘴里那叫一个鲜美。我妈的拿手好菜则是白菜萝卜豆腐汤,虽然照例是放油很少,每次我和弟弟都会喝上两大碗,只喝得浑身冒汗,算是儿时冬日里不可多得的一道佳肴。醋熘白菜则是我的拿手菜。据先生评价,吃起来谈不上“雪汁银浆舌底生”,却也差不了多少,再配上一瓶光肚仰韶,吃得不亦乐乎。
有一次去大舅家做客,表嫂做了一道凉拌白菜心,吃起来酸甜爽口,也深受好评。表嫂是南京人,做菜的时候总是习惯放一点糖。那道菜用醋和麻油凉拌,除盐之外还加了一点儿白糖,反倒更加凸显了白菜的爽脆。又有一次去朋友店里吃饭,有一道凉拌白菜吃到嘴里,颇有《燕京琐记》里“爽若哀梨”的味道,用的是白菜里面的嫩叶,我以为上面淋的是芝麻酱,一问居然加的是色拉酱,是一种中外合璧的吃法。看来大白菜不仅荤素皆宜、南北皆宜,也中外皆宜啊!
后来看《食在宫廷》一书,记录了清末几十种宫廷菜中,光是大白菜就有五种:肥鸡火熏白菜、栗子白菜、糖醋辣白菜、白菜汤、暴腌白菜。后面三种已经成为家常菜,前一种肥鸡火熏白菜,如今很少见。据说当年乾隆下江南时尝过此菜之后喜爱,便将苏州名厨张东官带回北京,专门做这道菜。书中所录这道菜的做法并不新奇:将肥鸡先熏好,然后和大白菜同时放进高汤里,用中火煨至汤尽,并特别强调一定要将大白菜煮透。我们现在饭店有一道菜叫作烧娃娃菜,用的是白菜的嫩心,加了粉丝和高汤,和这道菜有异曲同工之妙;个人觉得吃起来完全没有了大白菜的脆爽,不太喜欢。芥末墩儿,是大白菜的又一种别出心裁的吃法,也是老北京的特色小吃,用的也是白菜心。去年我去北京出差,当地的一位朋友专门点了这道菜请我品尝,味道实在鲜美。
前几天,看到一个朋友发朋友圈,将吃剩下不用的白菜头连根一起泡在清水盘里,冒出来黄色的白菜花来,置于案头,俨然一盆了不得的盆栽。朔风呼叫大雪纷飞的冬天,明黄色的白菜花,整个人都感觉明丽温暖了起来。果然,艺术高于生活又来源于生活,这也算是大白菜在吃之外另一个了不得的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