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记忆里,乡村整天日沉浸在鸟鸣里。
春天一到,燕子们开始在房檐下进进出出,“唧唧”的叫声炒豆子一般,撒在院子里,撒在房梁上,也撒在田野里。燕子是一种喜欢亲近人的鸟,它们把窝建在房梁或者屋檐下,整个夏天,侧着身子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生儿育女,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午饭时候到了,人们端着饭碗蹲在门口吃饭拉家常;燕子衔着虫子也开始回家,给窝里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喂食。院门、屋门都毫无顾忌地敞开着,穿堂风轻轻地吹进来吹过去,把田野里的粮食气息,还有院子里花开的香气都送到屋子里,也把这一派祥和带到外面,世界安静而美好。
梧桐花开的时候,喜鹊的叫声似乎更加响亮。你看,它们一会儿大摇大摆地在青色的瓦屋顶上踱步,转眼间又飞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根树枝,只把“喳喳”的嘹亮叫声落得哪里都是。人们都说,喜鹊是报喜鸟,大早上喜鹊在谁家院子里叫,家里不是来客人就是有喜事。喜鹊可不是简单的鸟儿,除了“未卜先知”的本领,打起架来也很彪悍。遇到危险,它们立即就会围成一团,即使是凶猛的老鹰也无从下手。喜鹊还是了不起的侠士,看到别的鸟儿受欺负,还会拔刀相助,直让敌人闻风丧胆。
黄鹂是最美的鸟。它一身黄羽,雍容华贵,让人联想起金庸笔下翠羽黄衫儿的美女霍青桐。黄鹂鸟儿也是最爱唱歌的鸟儿,它的歌声清脆婉转。杜甫曾有诗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哑宅人家小女儿,半啼半歇隔花枝。”后者直接把花枝后面鸣叫的黄莺比喻成唱歌的妙龄少女,可见黄鹂鸟鸣声之清脆。黄鹂一般生活在幽深清静的树林深处,那里天高云淡,小风不起,大树是它的宫殿,树枝是它的舞台,它在舞台上载歌载舞。“鹧鸪飞起春罗袖,羽翼飞舞断魂流水”。它的歌声千啭百回,一会儿“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一会儿“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清脆的叫声宛若天籁,把乡村的恬静和清新演绎得唯美浪漫,每次听到都让人不忍挪步。
五六月,乡村开始进入雨季。河坡里的荆条棵里,藤蔓和野草开始疯长,你追我赶,互相纠缠。鹌鹑最喜欢把窝搭在这样的地方,它们只需要往草藤网上加些枯草,搭一半圆,再往上一坐,那一块草网就成了窝。白天,鹌鹑一般都在外觅食,极少在窝里。间或,会在草丛深处“咕咕”几声,刷一下存在感。晚上,黑暗笼罩了大地,只剩下月亮和星星还透着微光。这时,在外游荡了一天的鹌鹑才想起回家。晚上的鹌鹑有些呆,完全没了白天的精明,特别是在昏黄手电筒的光照下,直接懵了,缩成一团,你可以大摇大摆走过去抓它,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抗。鹌鹑的叫声很单调,短促而粗嘎,但是捉鹌鹑的乐趣还有那些色彩斑斓的鹌鹑蛋真是让人难忘。
在老家,麻雀是最多的。午后的树枝上,柴草垛上,路边电线杆子上,到处都是麻雀的身影。麻雀外表灰不溜秋,身上布满了黑褐色,好像特意染的迷彩一样。它们的叫声也短促难听,可是这并不影响麻雀爱凑热闹的心情,它们每天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飞到人家院子里,柴草垛上,打谷场里,甚至牲口粪堆上,一天到晚乐得没心没肺。在乡下,麻雀有许多不同的称呼:老家贼、家巧儿、瓦雀……一是因为喜欢在熟悉热闹的环境里生活,活泼好奇心强,不怕人又比较机警;它们一般把家安在屋檐下,掏一个洞,衔一点茅草进去,一个简单的窝就好了。但是它们气性比较大,如果被捉,绝活不过三天。
小的时候,我们这里啄木鸟还很多。冬日的河堤上,万籁俱寂,只有啄木鸟“笃笃笃”啄木头的声音。大人们说,啄木鸟是树木医生,它们用尖尖的嘴巴啄树木里的虫子,总嘱咐我们不许动它们。我们却不管不顾,总是趁那身着黑底黄花长袍的长嘴巴医生出门工作的时候,爬到树上掏它的窝。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啄木鸟了,河堤上一抱粗的泡桐和白杨都被连根拔起,新栽的杨树不过手腕粗细,连树洞鸟窝也没有再见过。
乌鸦在我们当地俗称“老鸹”。在乡下,乌鸦出现是不祥的预兆,因为它吃腐肉和动物的尸体,又因为它嗓子沙哑叫起来实在是难听,所以又被人们叫作“破嘴老鸹”。虽然它和“猫头鹰”一样不受待见,但它是益鸟,同时也是一种很聪明的鸟,“乌鸦喝水”的故事可见一斑。我们那里原有句俗话叫作“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夜猫子说的就是猫头鹰。猫头鹰不光相貌诡异,声音更是诡谲神秘。
幼时的乡村,总是能听见这些烟柳繁花的鸟鸣,仿佛是从唐诗宋词中溢出的平平仄仄的韵律,被阳光诵读,被绿叶诵读,被缤纷的花朵诵读,被村庄和土地诵读,正慢慢穿过时光的隧道,留下一路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