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干热风
这个时节,正是干热风起来的时候。
五月的午后,没有一点声响,田野犹如一位待产的母亲,静谧而安详。田野上,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忽闪着翅膀,在麦稍悄悄飞过。地头,白杨树翠绿的叶子呼啦啦的轻响,把一片斑驳的暗影投射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边上。
黑色的电线在正午的阳光下细得像一根棉线。麦子们谁都不肯出声,野茅草却沉不住气,高高举起箭一般的茎叶,头顶一簇白色毛絮在风里轻轻颤动,泄露了它的心事。
一只黑色翅膀、白色肚皮的花喜鹊飞快地掠过田野上空,把一串叽叽喳喳的叫声破碎在无边的空旷里。
干热风来了。先是试探的一丝,然后,加大了力度。“呼呼”地掠过树梢,卷过田野,翻过沟坎。最后,迅速地裹挟了整片田野。
田垄深处,一只灰色的斑鸠在不安地逡巡、踱步。麦田深处,柔软的干草上,色彩斑斓的蛋壳里小小生命正在努力着,等待破壳而出。
一只黄盖的老鳖慢吞吞地爬出浅浅的水沟,挪动着笨拙的身体向田垄处移动,小小的眼睛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南风渐起渐烈。熟透了的麦草焦煳的清香,开始在村庄上空飘荡。这五月的田野,等待的是一场象征性的细雨,或者只是这一阵干热的南风吧!
只需一个中午,只需一声镰刀或者收割机的轰鸣,哗啦啦倒下的,立刻就是整个丰腻的季节。
旋风
有时候,田野里总会莫名其妙刮起旋风。
云朵白纱一样,又轻盈又白。天瓦蓝瓦蓝的,太阳金灿灿的。
天上有银色的大鸟飞过。眼尖的孩子看见了,认出是飞机,他们一边大声地喊着:“飞机大炮,落下来我要……”一边赤着脚跟着飞机奔跑。
耳边的风“呼呼”地刮着,孩子们的欢笑声,飞机的“嗡嗡”声,鸟儿零碎的叫声,毫无顾忌地洒落在田野里。
忽然,那柔柔软软的风变成了旋风。转着圈,打着旋,卷着土末儿,裹着热乎乎的一团气流,就那么所向披靡地穿过池塘,越过田野,翻过大路,顺着河道,呼啸而来。
村子里是不会有旋风的,旋风只会在空地里,旷野里,河道里。它们喜欢无遮无拦,所向披靡。
头顶,太阳明晃晃的,是正午。旋风起的时候,似乎都是正午。大人总嘱咐小孩子:不能站在旋风中间,看到旋风经过的时候,要迅速站定,朝着地上“呸呸”吐两口唾沫。如此这般,旋风就会远离。
旋风来得快,走得也迅速,神秘又莫测,眨眼的工夫又呼啸而去。书上说,大风始于青萍之末。那么,它们又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世界依然安静而美好。路边,野苹果花开得灿烂,田野依然空旷而静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穿堂风
天热的时候,连空气都凝滞了。闷热的午后,停了电。蝉儿隐匿在绿荫深处,不知疲倦地叫着。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儿,猫在屋子里,准备歇晌。
大门,堂屋门,能开的门全都打开了,还是热,手里的蒲扇左右不停地摇啊摇啊,可身下的草席还是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身上粘腻腻的。
狗趴在门口的青砖地上,伸着长长的舌头,有气无力地偶尔换个姿势。鸡不知跑到哪里去避暑了,院子里安静一片。
村子正中的土路,白得耀眼。有人热得睡不着觉,跑到村口的大杨树底下。树叶一动不动,好像粘住了似的。
坑塘里,谁家的孩子偷偷下了水,整个身子都浸在透明清凉的河水里,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太阳火炉一样挂在正当空,瓜田里,蜜蜂“嗡嗡”地叫着。这不怕热的小家伙,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总也不会迷路,只是绕得人头晕。
一颗西瓜的叶子忽然轻微地颤动,甜瓜的叶子,还有长长的藤蔓也开始摇摆。树叶也开始摇摆起来。
起风了。真的起风了,那是穿堂风。
它悄悄地穿过树梢,穿过村子中间的土路,还有曲曲折折的小巷,就这么不请自来,从敞开的门窗进到屋子里来了。
它无遮无拦,大摇大摆。它就这么招摇地从这家的屋子窜到那家的屋子,从这个窗台跳到那个窗台。
门开得敞敞的。人们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蒲扇。
老人开始絮絮地嘱咐:不要贪凉,不要睡在穿堂风正对着的地方。我们却总不听。掂张席子往地上一铺,任穿堂风抚摸我们的全身。
好凉爽啊!穿堂风一来,蝉声似乎都不那么聒噪,一会儿就进入了悠长的梦乡。梦里,是老桑葚树下“鸡鸡翎,磨菜刀”的号子,还有银铃一样响亮的笑声。
穿堂风是乡村夏季最温柔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