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
我收藏的最早的信件,信封上写着“叶永烈小朋友收”。那是1951年,11岁的我第一次向报社投稿,收到编辑的回信,说是我的小诗将在下一期副刊上发表。我一直珍藏着这封“历史性”的信,30多年之后,正是凭借这封信的笔迹,找到了责任编辑——我的启蒙恩师、散文作家杨奔先生。
早年,我跟科学界的交往相当密切。真是不查不知道,光是写信给我的院士,就有20多位,而且这些都是著名院士,诸如中国著名的数学家华罗庚、苏步青,遗传学权威谈家桢,“断肢再植之父”陈中伟,2013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张存浩等,还有著名经济学家千家驹院士、考古学权威夏鼐院士等。
华罗庚院士写给我的信夹着文言,但是字东歪西倒,他自谦是“蟹爬字”,然而苏步青的字则工工整整,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夏鼐院士的信用毛笔竖行写在花笺上,千家驹院士给我的信则成了“无字天书”——他为了快捷,写好信用传真机给我发来,如今褪色成了一张白纸。所幸当时我留了复印件,字迹如新。
文学界的书信更多,我保存着冰心、徐迟、柯岩、秦牧、柯灵、秦瘦鸥、陈伯吹、流沙河、戴厚英等的书信,他们都是文坛名家。
“世纪老人”冰心写给我的信称我为“永烈小友”。我在梁实秋留学美国时留言册页上看到她的题字,称梁实秋为“鸡冠花”。我不解,向她请教。她的回信很幽默。她说,她正要给梁实秋题字,说他像一朵花,旁边的几位朋友哄笑起来:“实秋是一朵花,那我们是什么?”于是她便写下梁实秋是“鸡冠花”,因为鸡冠花是“花中最不显眼的”。我原本以为,在作家中,写信时夹一张单面复写纸留底的大约只有我一人,谁知在拜访冰心老人时得知她也如此。她说她“总是用圆珠笔,夹一张复写纸,留一份复写稿”,以便编文集时收入。
我收藏的书法最漂亮的信,要算两位诗人(流沙河和汪国真)所写。流沙河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信,而汪国真的草书信笺可以说体现了中国传统书信之美。出人意料的是,乒乓球“三连冠”庄则栋给我的信,也是一手好毛笔字,而且用语富有古文韵味。
论书信的文辞之美,当推柯灵。我读柯灵散文,宾服其词汇丰富。他写给我的信,随手拈来,便见用词精美,足见文学功力之深:“手书并《今晚报》奉到,谬承笔底春风,并拟推爱及于海外,感刻之余不胜惶惭。”“嘱写《劫难》序文已完稿,邮寄恐付洪乔之误,何时命驾一谈如何?”“我尘务粟六,俯仰随人,想认真写点东西,总是不能如愿,为之奈何?”
我收藏的最“花哨”的信,是梁实秋夫人韩菁清写来的。她喜欢在花花绿绿的卡片上写信给我,而在信封上贴了五颜六色的卡通粘纸。当然,她也有“郑重其事”的时候,那信是写在印有她与梁实秋合影的专用信纸上,读来如同一篇优美的散文。她是台湾歌星,却颇有古文根底,而且自幼练过书法,信的文笔流畅。征得她的同意,我把她写给我的一封信,作为《梁实秋与韩菁清》一书的序言。
在整理书信过程中,我注意到一封来自北京大华无线电仪器厂的信,写于1979年2月15日。这封长达千字的信是一位业余文学爱好者写来的,由于信中讲述自己在业余创作的遭遇颇为感人,我当时不仅回信鼓励,而且把这封信保存下来。此人便是郑渊洁。他后来经过努力,成为蜚声文坛的“童话大王”。我想,今日郑渊洁倘若见到此信,一定会向我索要复印件,而且会收入文集。
还有一封1979年4月9日的信,来自北京电影制片厂尚未出道的年轻人,跟我商谈改编《小灵通漫游未来》为电影剧本之事。信共三页,我也保存了此信。此人便是梁晓声,后来成为名作家。(节选自《历史的绝笔:名人书信背后的历史侧影》)
《历史的绝笔:名人书信背后的历史侧影》
叶永烈 著
天地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