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红

又是一次送别。我在站台上看车厢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拥挤着向前缓慢移动。我一直在车窗内的人群中找寻一个黑瘦的女子——我的弟媳。火车“隆隆”地启动，眼前只有快速掠过的车窗，但我再没看到那个刚刚用力挤上火车、长发凌乱的身影。

秋风秋雨寒来袭。这是一位年轻母亲又一次为生计奔波远行。我在想，此刻她会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

昨天她的女儿刚满两岁。我那亲爱的小侄女呵，看到我提着生日蛋糕突然出现时，便丢掉手中的玩具飞奔过来，扑向我的怀抱，用那胖乎乎的小胳膊将我紧紧搂住，恣意而腼腆的笑容在她脸上凝成两个深深的酒窝。正在呀呀学语的她，将“姑姑”叫成 “读读”，喊个不停。一会儿为我展示她的新玩具，一会儿又爬高上低地为我表演，手脚并用快速爬楼梯，站在小凳子上往下跳，又示意我与她合作玩捉迷藏游戏。那清脆明亮的笑声，那纯真可爱又略带顽皮的模样，足以让人梦中含笑。我默默告诉她：生日快乐！生命中的所有日子都如此快乐！

下午我要走了，看到我拿起包，她就警觉地跑过来让我抱她。我知道她要缠着我不让我走，便故伎重演——告诉她先去藏起来，等我去找。可她已经不信了！依然怔怔地看着我，一副生怕我突然离去的警惕表情。

因为时常没有父母的陪伴，我这个姑姑成了她最依恋的亲人。弟弟长年在外漂泊，在他女儿来到人世的两年岁月里，他只有几次短暂的陪伴。弟媳也在附近工厂打工，每日早出晚归。寂寥的乡村，周围连与她年龄相当的玩伴也没有，常年都只能与奶奶——我的母亲相依为命。节俭一生的母亲对她无比疼惜，每次都出手大方地为她买漂亮的衣服有趣的玩具。但奶奶无法替代孩子的父母，怎样的爱也无法取代父母给予她的温暖和快乐。无论白天怎样忘情地玩耍，当暮色笼罩大地时，她总不忘拉着奶奶的手到村口的路上等待晚归的妈妈。有时因为弟媳夜里加班不回来，她便会与我母亲反目，又踢又抓又咬又拽，不肯睡觉，直到哭累了才昏昏入睡。

时间了无痕迹，你永远不知道秋天是从哪片树叶的凋零开始，你也不知道孩子从何时有了记忆和感悟。当我无奈地强行上车时，小小的她眼圈已经红了，委屈地叫着“读读”，便朝天喇叭一样张大嘴巴哭喊起来。上午脸上笑成的酒窝，瞬间变成了激流深处的漩涡，澄澈晶莹的泪珠在里面飞转着滑落。我心中酸楚、眼中酸涩，多想再抱抱她、亲亲她。但我知道分离在所难免，只得咬咬牙，由着内心的愁绪暗暗涌动。

张爱玲说：“我不怕孤独，我怕别离。”恐怕人世皆然吧！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今天又一次用止不住的泪水弄脏可爱的小脸，我知道你在夜幕降临时又要哭求着到处找妈妈，我知道你又会在奶奶的怀抱中愤怒地挣扎着不肯睡觉……我知道我在流泪时胸口会隐隐作痛。小小的小孩，你也许会遍体生疼吧！你太小了，我知道你没办法承载所谓的坚强与隐忍，你没办法做到大人们哄骗你的“好孩子，不哭。”你太小了，但愿你日后不会记得生命之初的孤独与忧伤，即便记得，也要依然让人生旅途上的温暖风干你的泪痕，快乐茁壮地成长！

侄女甜蜜的笑容、委屈的眼神在我眼前不停地交替出现，我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想要唱给你听的那首歌：“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聪明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我亲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