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艺君
我的每一天,都是从八分钟美好的穿越开始的。
从家到单位,坐108路公交车,可从黄山路口下车,亦可从科教文化中心下车。我度量过,从黄山路口下车,步行到单位要八分钟,而从科教文化中心下车,步行到单位需六分钟。而我从来都是舍近求远,在黄山路下车,走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踏着绿荫,呼吸着花香,穿越八分钟的美好,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琴弦上。这片树林,像一泓翻卷着绿色波涛的湖水,温润着我的心灵,让每天的生活,因这八分钟,而有了一个鲜亮的开头。
这片树林,高大的白杨树亭亭如盖,枇杷树穿插在白杨树之间,枇杷树下,各种低矮的灌木丛生。不同层次的植物,组成一个宽十几米的林带,沿淞江路铺展。鸟儿穿梭其间,洒下愉悦的鸣声;风声轻柔,弹奏出枝、叶、果的弦音。踏着树荫走在林中,你仿佛能听见树木的呼吸四处弥漫。绿意阻隔了尘世的风霜,这里仿佛是都市宁静的桃花源。
在树林的入口处,是一个椭圆形的木质花廊,五六棵粗大的紫藤,遒劲的手臂纠缠着,搭在花廊顶部。五月春深,紫藤淡紫色的细碎花朵繁密地开,一簇簇、一串串,如烟如瀑,与阳光一起倾泻下来,仿佛一挂紫色碎玉的珠帘,悬挂在春天的门楣,让人不由生出一帘幽梦。坐在花廊下,密密麻麻蝴蝶形的花瓣垂落在眼前,紫色从花的根部渐渐晕染开来,花骨朵似一滴滴紫色郁结而成的水晶。你仔细地看,每一朵都不相同,有的紫在脸颊,有的紫在衣襟,有的紫在发梢。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两瓣相同的美好。坐在花廊下,头顶花朵喧闹地开,引导着你,把自己一点点打开,接受阳光和花香的抚慰。仿佛自己也开成一挂紫色的瀑布,就挂在尘世的入口处,自在倾泻。花香淡淡,或者那不是花香,只是自我心灵的芬芳。
在春天,坐在一架繁花下,一片片飘落的花瓣上印着阳光的暖眸,“拂了一身还满”,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这时,你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苍茫的人生。
走过花廊,进入大片树林,白杨是这片树林的主宰者。密植的白杨树,因为要争取阳光,都长得特别高,在顶端举着一篷树叶,漏下稀疏的阳光和星光。白杨站立的姿态各不相同,它们微微斜着身子,仿佛在为一道长风让路。它们身上都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纨绔味道,就那样斜站着,从高处睥睨尘世。有的斜得厉害,一幅重心不稳的样子,你可能会担心它倒掉,可是,它日复一日地,站得又那么稳,仿佛它的姿态只是一个取悦于你的玩笑。它们的根都扎得太深了,因而能保持一种自在的平衡,这种平衡,就是树的哲学。有多少人也这样岌岌可危地活着,却活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有时,你可以在每一株植物的身上,在人世间找到微妙的对应。
杨树的树皮浅淡,青白色,每棵树身上都有一道道粗砺的划痕,像斑驳的老唱片,在缓慢地释放着时光的苍凉。树身上还有着一双双“眼睛”,仿佛岁月之眼,在一棵棵白杨的身上睁开,无言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淞江路的车流,和来来往往的人间。这些“眼睛”其实最初只是树身上的伤痕。那些我们受过的伤,都会在岁月里痊愈,长成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逐渐看清这尘世的明枪暗箭。白杨树顶端的一篷叶子,仿佛是碧绿的伞,遮阳,也挡雨。它们努力地掏出地层深处的阴凉,为我们,不知疲倦地举起。盛夏,从树下走过,凉意四处弥漫。
白杨树之间,栽种着一棵棵枇杷树。枇杷树虽然是南方的树种,在漯河这个城市,却也是常见的绿化树种,可见它有非常强的适应性。像那些好脾气的人,不管被放置在什么地方,都乐呵呵地生活,从不怨天尤人。这些枇杷树长得不算高,只到白杨树的腰部,当然是得不到阳光的,可是,它们依然枝繁叶茂,在乍寒还暖的时候,开一团团茸茸的土黄色花儿。说实话,那花儿不美、不起眼,花开花谢都没有人注意。可是,五月,不知不觉间金黄色的枇杷就挂满了枝头。有时我不仅疑惑,它们很少得到阳光,怎么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金黄?
在这个植物王国,最下层的是灌木和花草,麦冬、羽衣甘蓝、花叶蔓长春、吉祥草等,被一圈绿篱围拢,深深浅浅,一年四季都绿着,即使在冬天,这里也很难找到发黄的叶子和裸露的泥土。它们没有鲜艳夺目的花朵,却有一种寻常生命的朴素之美,与这片林子的气场极其和谐。
每天从这个绿色的入口走入一天的繁忙,我爱这平凡的生活。我知道,在这个城市,这样大片大片的园林越来越多,像城市之肺,把生活的尘埃洗干净。我喜爱这八分钟的旅程,喜爱小城自然的部分,它让我以一颗草木之心,与我爱的这个城市,相知相守,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