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丹

早上七点半，和往常一样，老公送儿子上幼儿园，再上班。临出门前，儿子在屋内迟疑着不走，我的一声“再见”没有得到回应。

“怎么了？”我走上前询问。儿子一把抱住我，拿脸在我身上蹭了又蹭，还是不肯说话。这个即将过四岁生日的小男孩儿，他的胳膊暂时只能抱在我大腿的位置，脸贴着我的肚子，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温热饱满的依恋。我抚摸着他的头再次问道：“怎么了？跟妈妈说说。”他抬起头，似乎是鼓起勇气，又满脸乞求道：“妈妈，今天可不可以你送我去幼儿园？”儿子的幼儿园与我的单位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一直以来都是孩子的爸爸送他上学，儿子今日的请求让我措手不及。他的胳膊依旧环绕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看了眼时钟，几乎没有犹豫，我答应了他。老公惊诧道：“这样你上班会迟到的。”婆婆担心地说：“早饭你还来得及吃吗？”此刻，我的心里只有儿子企盼的眼神，还有这些天我从未送他上过学的遗憾。为了满足儿子的请求，又不耽误上班，只好把早饭省略了。

匆忙出了家门。秋日的晨风有些凉意。老公骑着电动车，儿子坐在他身后，他高大宽厚的肩膀给儿子挡去了大部分寒冷。我坐在儿子后面，双手为他遮挡掠过头顶的细风。我和老公一前一后，像夹心饼干一样，儿子是中间最甜蜜的奶油。孩子的笑声伴着连绵不绝的桂花，香甜洒满了上学的路，五分钟的上学路变得甜蜜悠长。此刻，我不再牵挂空落落的肚子，不再担心上班时间的渐渐逼近。我只想，满足孩子的小小心愿，哪怕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爱一个人，大概就是愿意为他打破原则，给他额外的权利，哪怕是以时间为筹码。

把他交给老师，他满足地和我挥手再见，我承接着他爱意的目光。转身下楼，看了看时间，如同从一场酣梦跌落现实，我追逐着时间向单位赶去。

我的时间是有魔法的。和孩子在一起时，我的时间变得很多很多、很慢很慢。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它是匆忙的，是每一秒都要抓紧不放的。

除了工作的八个小时，我有很多事情。厨房的碗碟等着清洗，院里的花草需要照料，疲倦的面庞需要一张面膜的补救，落满灰尘的瑜伽垫需要一个决心去唤醒。洗衣机转啊转，我忙啊忙。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又似乎，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孩子说一声：“妈妈，陪陪我好吗？”我忙碌的时间就被施了魔法悄悄藏了起来。它们有时藏在我未完待续的书页里；有时藏在我叠放整齐的衣角里；有时藏在桌椅缝隙的灰尘里，成为微不足道的存在。我把它们统统抛却，从忙碌中抽身，把我的时间都给他——这个不满四岁，尚不知时间长短的小男孩。

和他在一起时，我的时间是缓慢的，因为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件事——陪伴。我的眼波缓慢划过，看他专心地用积木为小熊搭建一个家，在我欣赏的目光下，他像建筑师一样沉稳专注。我的嘴也是缓慢的，为他讲述那个他听了很多遍的故事，不厌其烦，只因为他喜欢。我的耳朵是缓慢的，听他用不太准确的语法和修辞讲述一件在我看来不足挂齿的小事。我总会耐心听完，并报以不可思议的惊叹，看他得意地冲我笑。甚至，我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了。我不再气喘吁吁地和时间赛跑，呼吸变得平和舒缓，如同孩子脸上纤细的几乎透明的汗毛，是柔软绒密的存在。

我的时间被施以魔法，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闪闪发光，像童话般轻盈璀璨。我知道，他会慢慢长大，会慢慢脱离我的怀抱，会在更广阔的天地中卓然伫立，散发着他自己的光和热。像这样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时光不过寥寥几年，我视若珍宝。

若真有时间的魔法，我希望这些陪伴的时光尽可能慢一些、长一些。可惜，每个人的时间是一样的短，又一样的长；一样的不可逆转、一样的不能跳跃快进。我只能，在孩子扬起笑脸的那一刻，按下记忆的快门，将它珍藏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