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女子
母亲是一个极讲规矩的人。比如说,腊月初八要熬腊八粥,粥的食材就一定是八样,多一样不行,少一样也不行。对于过年的规矩和仪式,则更讲究。
在母亲的眼中,过年一般从腊月二十九开始,过了正月十五才算结束。
腊月二十九那天,忙完蒸馍、煮肉、包饺子这些事,就得把刀和剪子这些利器收起来——除了切菜用的菜刀,不出正月一概不允许使用,连缝衣服的针也不行。小孩子顽皮,新衣服挂烂了也不许缝,直到正月结束。
过年不能做的事除了不动剪刀,还不许洗头、洗脚、洗澡。一般进入腊月二十,乡村浴室的生意就开始红火,洗了这次澡,下次再洗就要等过了正月初五或者十五。过年,母亲的规矩里还有不许吃药,说是大年初一就开始吃药,一年的运气和福气都会打折扣。记得有一年,父亲得了重感冒。大年三十的晚上,母亲就不让他吃药,初一更是坚决不允许,父亲生气但又无可奈何,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可笑。
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饺子,有一个饺子里面包了洗干净的硬币,无论包成什么形状,总是被父亲吃到,所以家里一直是父亲当“大当家的”,这是母亲的小心思。吃完饺子,开始发压岁钱。母亲说,过年衣兜不能空着。无论大人孩子,衣兜里总会有几张崭新的钞票。我从母亲那里拿到的压岁钱最少的是一块,到后来就是五十元或一百元。无论多少,大年三十晚上在兜里捂上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会被母亲一一收起来。我和弟弟不乐意,她老人家就振振有词:先帮我们存起来,开学了交学费;或者怕我们弄丢,帮我们放着,等花钱了再找她要。
发完了压岁钱,母亲把我和弟弟叫到一起,反复叮嘱我们过年的规矩。这规矩包括:大年三十晚上要和大人一起熬富贵,不要睡得太早,瞌睡了也不能说,悄悄去睡就好了;大年初一早上起床要自觉,不能让大人喊,一喊福气就喊跑了,得“抢富贵”;初一吃过饭要跟着大人在村子四处给长辈拜年,见人要说吉利话,不许吵嘴闹脾气使小性子……还有重要的一条,不许打坏碗碟等餐具。以至于很多年过年那几天我都坚持使用小铁碗,害怕打碎碗碟。
忙完了这一切,母亲开始把所有的锅里都放上花卷或者枣花馍,说是锅也不能空着;然后把煮好的刀头肉放到盘子里插上一双筷子放到堂屋的中堂柜上,再加上一个放在盘子里的枣花馍,一盘苹果,这些一直要放到过了正月十五。然后,初一早上第一碗饺子一定要端到院子里和这中堂柜前,把饺子汤倒一点在地上,称之为“浇奠”,也就是祭天地和祖先神灵。
大年三十夜里十二点和大年初一早上凌晨,两挂长鞭炮必不可少。初一早上,我通常是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醒来,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脸,饺子吃到嘴里瞌睡才算是真正赶跑。有时候头天晚上睡得太晚,鞭炮声也未能把我惊醒,黑暗中母亲便会推推我的脚,我知道饭做好了,便赶紧起床。大年初一这一天的饭按规矩是父亲来做,女人在灶前忙碌了一整年,只有这一天能得闲,而且这一餐一定要有鱼,说是为了讨得“年年有余”的好彩头。
过完了大年初一,年算是过了一半,接下来是四处串亲访友。此外,母亲的规矩还有很多,像是正月初五之前不许往外扔东西,即使扫地也只能从门口往里面扫;初五打扫卫生往外倒攒了几天的垃圾,谓之“扔穷”;大年初一到初五只能吃饺子,初七吃捞面条;十五吃饺子、吃元宵,点红蜡烛、点灯笼……细细碎碎不一而足。
不过,也正是这些过年的规矩,增添了过年的神秘感和仪式感。远去的那些过年的场景,如一缕缕炊烟,一直萦绕在我们的心头,无论我们身在何方,终其一生,袅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