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剑
洛阳孟津的特色美食,当数糊涂面。按孟津人的饮食习惯,一天得吃三顿面:早晚各一顿汤面,中午一顿捞面或甜面片儿。孟津人把汤面不叫汤面,叫作“汤”。两个人见面,相互问候:“喝汤了没有?”其实是问你吃早饭或吃晚饭了没有。
我老家所在的黄鹿山,地处孟津西部的丘陵地带,地广人稀,农活儿多。农忙时节,饮食便不讲究什么盘盘碟碟。太阳爬到白杨树梢的时候,干了一歇农活儿的女人们,就匆匆赶回家里。锅里添几瓢泉水,随手丢进去一把黄豆,半碗苞谷糁,再切几刀胡萝卜或白萝卜丝,让它们在沸水中率性地滚着。女人拿过面盆,舀几瓢白面或杂面,擀杖“哐哐当当”一阵响,韭菜叶一样的面条就下到锅里了。临起锅时,扔进去一捧刚从田里掐回来的野菜,筷子拨动几下,一锅活色生香的糊涂面就做好了。吃的时候,如果配上油炸的青辣椒段儿或红辣椒油儿,味道会更加透彻更加过瘾。
糊涂面拙朴简单,清淡温暖,如同老百姓的日子,诚心实意,不矫情,不张扬,接地气。因为家家户户都会做,所以糊涂面又被亲切地称作“母亲面”。尤其是冬日的傍晚,外面飘着雪花,一家人偎在窑洞里拉家常。灶里的柴火在“哔哔剥剥”地响,锅里的黄豆和苞谷糁在上下翻滚。不消一刻工夫,杂面条的粗粝筋道,酸白菜的爽滑利口,油炸辣椒的咸香提神,便都在昏暗的油灯下得到尽情地释放。一碗糊涂面下肚,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微微沁出一层细汗,胃里分外舒贴。老家人常说:“穿袄不穿袄,只要糊涂面喝得饱。”看来,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在我的山区老家,能否做好糊涂面,是衡量一个女孩子品相的重要尺度。山里人找对象,相貌不是第一位的,重要的要看两点:一是会不会做鞋,二是会不会做糊涂面。男方拿起女孩子做的鞋子,一看千层底上纳的针脚,就知道了大概。看女孩子会不会做面,要过三道“坎”。首先,是“三光”,就是面光、盆光、手光。面和水的比例大有学问,面多了,散;水多了,黏。接着,是刀功,就是看切面条时是否一气呵成,每一刀的粗细是否都一样。最后,是看煮面条的火候、配料和成色。过了这三道坎,男方会夸一句:“好茶饭”,婚事就成了。过不了,就会贬一句:“两手搭不到面盆上!”婚事自然就泡了汤。
前不久,我回孟津小住,特意到县城的一家特色面馆尝鲜。突然发现,与先前相比,现在的糊涂面无论是食材还是工艺,都有了较大改进。只见掌勺的大师傅把预先备好的葱姜蒜末儿、胡萝卜丝、豆腐干、芹菜丁、肉末儿,在大火里煸炒了几下,盛入碗中。然后,锅里加入高汤,倒进和好的玉米面汁,用大火催开。熬制几分钟后,再放入手擀面、盐、煸好的配菜、小青菜一起烩煮。起锅时,淋上麻油,撒上葱花、焦芝麻和花生碎,一碗香浓味重的糊涂面,就大功告成了。
看着这碗糊涂面,我并没有急于吃,而是先把脸埋进碗上袅袅升腾的蒸汽里,任由那种地道而纯正的面香,一下一下揪紧我的肠胃。
一直认为,人的味觉是有记忆的。客居他乡的日子里,我每次在外面吃饭,最后都会不顾别人诧异的眼神,朗声叫上一碗糊涂面。因为,只有我知道,这碗糊涂面里,有一条神秘的亲情通道。沿着它,就可以重新回到孟津,回到黄鹿山。
在那里,谷幽云静,山风如水,记忆的芬芳微微荡漾。